“滨州兵乱,我已向父皇请旨,你为副将,我为主将,不日便出兵东行。”裴节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你的东西,别放我这,碍眼。”
那瓷瓶看着有些眼熟,时楼晃了晃,听里面已经空了,眉梢轻挑。
是当年乞巧夜游买的那件玩意儿。
裴节看着他这副招人恨的样子,气得牙痒,这里没有旁人,他也没有掩饰的必要,索性与这人说个明白。
“当年我初入凉州,和亲兵野外遇伏,躲在一个山洞里,受了伤,靠这瓶中藏的几颗药才活下来。”裴节平淡地将当时凶险一句带过,他的眼睛随了母亲,圆润俊俏,如今却因眉峰凶戾而不复明媚,压着看人时总多几分血性和阴郁,此时目光正如记仇的野兽,“你可知当我发现瓶中不是露水,而是救命的伤药时,心中是怎么想的?”
时楼回以对视。他的目光却恰恰相反,恍如平静而包容的湖面,湖面下才是叫人溺水的深。裴节恨他恨得要死了。
“我想着,我肯定是误会你了,怎么会是你害我呢,你明明对我这么好,你做什么我不能原谅。”裴节把玩着手中的酒壶,他还没醉,也就咽下了后半句话。
养在温室里的人,一朝被赶进风雨里,濒死之际却又得到救赎,他捧着那几颗药,脑海中涌现的全是思念。
他当时心中想的,哪有什么条理,什么都分辨不清了,就是想他罢了。
头一个想着的是母妃,第二个就是他。
“你是不是也一直觉得我蠢极了?”裴节问。
*
东海滨州,守将曹汎与范府交好。
从泠风榭出来,时楼脑子飞快转动,过着名单。当年关窍并不难猜,裴节经历了磨炼如此笃定是他所为,也是正常。
裴节的心思不难猜,一方面怨恨时楼害他——那日朱雀街,裴节确实是想杀了他的,可另一方面又念着被那药救过一命。一个棍棒紧挨着一个甜枣,都是自顾自的不容他拒绝,圣人也得发疯,两相抵偿咽不下这口气,便换了个迂回的法子要取他性命。
至于为何是滨州……四年前两人玩时提到过,商量着去求裴长泓,让他们去那边当值。裴节选滨州,大抵存了些了断的意思。
这些报复,时楼照单全收,可他不该把心思打到裴英身上。
瑶华宫。
大宫女恭敬地禀报,“天色不早,几位殿下和小姐还留着,娘娘的意思是要不就都留下用饭,宴后再着人一一送回去。”
裴节眼神扫过她,“看你面生,新来的?”
“回殿下的话,奴婢桐月,先前也是在瑶华宫轮值的,两年前星儿姐姐和霜儿姐姐年满放出宫,晚玉姐姐便将奴婢提了上来。”
若非四年前的风波,星儿和霜儿大抵是要跟着裴节去王府的。
裴节听见故人的名字,无波无澜,“既然母妃想留下她们,留下就是,我就不参与了。”
“诶……”宫女面露犹疑。
“怎么,母妃没空。”裴节冷嘲,“裴茗那小畜生又生病了?”
回京后,裴节性情阴晴不定,昨天还和裴茗兄友弟恭,爱护有加,送了许多珍稀药物和美食,转眼又是一副面孔,恨不能生啖其肉,对宸贵妃也疏远了很多。桐月哪里敢说是,头埋得低低的,“那奴婢再去问问娘娘的意思?”
“裴英没走?”
“是。”
“你看她可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奴婢当年与永宁宫少有来往,因此并不清楚。今日一见,七公主虽不似寻常女子,却也不像传闻中那样可怕。”桐月摸不准裴节的意思,一边说一边看裴节脸色,“……但确如传闻所言是个孤僻的人。”
裴节不置可否,他只是在想——
是了,瑶华宫离甘泉宫那么远,永宁宫也该是一样。
文珠馆放假的日子,他曾日日去甘泉宫寻人,百般讨好纠缠。那病秧子又是为何能与甘泉宫里那人搭上这么深厚的情谊。
一直被忽略的地方疑虑重重,裴节第一次正视起这个名声不祥却获封昭宁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