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节出兵滨州的诏书很快就下来了。
时楼作为副将随行,有名无权,最是奔波劳苦的位子。
听闻宸贵妃去见了皇帝,不久之后五皇子也入殿,母子俩当众闹了通不愉快。
“裴节是自己找上你父皇,主动请缨,她去求又有什么用。”皇后生辰,裴苍入宫请安,欧阳丹想到瑶华宫母子不和,心中便快意。
“裴节急着立军功,所图不小。”裴苍不信裴节会这么好心,平白给时楼一个收拢军权的机会,“他就不怕裴兰再度下手?上次只是略施小计,就将他赶出上京,如丧家之犬,他却丝毫不避讳,肯定是另有图谋。”
“此事确实古怪,但跟他有仇的是裴兰,此次他要动的也是裴兰,就算真的叫他在滨州得手,折了一个裴兰,换裴节手中兵权,不也很好。”欧阳丹与岐王妃来往密切,岐王府的兵马也算她一张底牌,裴兰还真没那么不可或缺。她见裴苍不语,眉间一皱,“难不成这孩子真这么好用,倒叫你珍惜起来?”
“为一个裴节,还不值得弃了裴兰。”裴苍多少知道一点皇后与朔姬有宿怨,起身在皇后膝前半跪下,“请母后放心,手下人任用调度之事,儿臣定不叫母后失望。”
欧阳丹深深望着裴苍,她已渐渐老了,细纹渐渐爬上了眼角眉梢,而少时的野心与不甘也终于有人继承。她轻抚着裴苍年轻的面庞,红唇露出慈蔼笑意,“好,母后一直相信,本宫的苍儿是这宫城中最矫健聪慧的孩子,从没有叫本宫失望过。”
“是。”裴苍的承诺也一如既往,不仅是说给欧阳丹让她安心,也是说给自己听,片刻不敢相忘。
“有空多去见见你妹妹,小时候还总在一块,怎么长大了反倒生分了。”皇后念起裴荔时,总是要多操几份心。裴苍点点头,却并不往心里去。
甘泉宫,大夏中宫旧居,因一眼天生清泉而得名,迁都后的新皇城没了这口甘泉,但为纪念先祖筚路蓝缕的千古不世之功,中宫依旧以甘泉为名,与紫宸殿遥遥相望。朱楼碧瓦,画栋飞甍,是最尊贵典雅的所在。
天还未暗,殿内已燃起连绵的宫灯长烛,也只堪堪照亮几片角落罢了。
裴莲奉佛的事传进了裴长泓的耳中,他亲自宣见了丽妃和裴莲。传话的太监到了芳华宫,裴莲扶着腿软的丽妃,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裴英。
裴英起身整理着裙角,抬眼接住了裴莲的不安,幅度微小地点了点头。
去吧。
若不想离开裴苏,就别害怕。
*
上京的春天在骑兵出城的马蹄声中如约而至,杂花生树,落英漫天,两位皇子麾下铁骑踏碎了落在官道上的花,罡风凛然肃杀,更胜冬风。
他们会护送裴节和裴兰到邻府的港湾,从内陆运河走水路,一路顺风南下直抵丰州,再由丰州转马道,最快半月就能到滨州地界。
上京人胆大好事,簇拥着欢送,街道旁的酒楼茶肆里更是挤满了人。天月楼的临街雅间,裴苏坐在轮椅上,风度翩翩地摇着扇子。
寒冬过去,他也和山林中苏醒的蛇一样,恢复了点精气神。
裴苏倒不是来送行的。
他看向对面安定坐着的裴英,“不去窗边看看兰儿么?”他本以为裴英这次见他是为了送行,结果人到了,穿了一身掩人耳目的男装,却对外面不闻不问,像是真有事相商的架势。
“枉我特意挑了这个好位置。”裴苏幽幽叹息。
裴英不为所动,既不去窗边张望,也不嫌外面人声喧哗,欢呼、喝令、兵戈锵然,透过大开的窗户涌入小小雅室,声声入耳,而他半阖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眼,清明漠然。
裴苏慢慢收敛了笑意,掩下心中猜忌,“你……”
这是又发生了什么。
他最初会照拂裴英,一小半是因裴英自己性子安静,不烦人,其余则全然是因为将宝押在了时楼身上——当然后来发现裴英也是狠绝的同道之人,算意外之喜。若这两人闹了矛盾,生出嫌隙来,倒叫他难以做出取舍了。
女子扮男装,大多不丑,然而往往清秀有余,英气不足。面前这裴英扮男装,却不见半点脂粉气,秀骨暗藏锋芒,长眉薄唇,与红妆一样是雌雄莫辨的俊俏。
生人见了,哪里会想到这竟是位待字闺中的公主。
裴苏很少这样细看裴英,如今从身形到骨架,越是打量,就越是觉得古怪。
但这想法惊世骇俗,即便是他,也感到太荒谬了。
“前阵子大病一场,想通了很多事情。”裴英不欲多做解释,却也不愿被误会与时楼起了什么争执,他想着那些孤独的、萧索的、轻快的、压抑的、意气风发的许多次背影,轻轻浅浅地一笑,“六哥既看不见我,也不知我来,那我又何必做那自怜的痴事。”
裴苏见他不像是逞强,“难为你能想通。”
“今日相约,是为四姐的事情。”
裴长泓因裴莲在宫中供奉神龛的事,把她叫去问话,却也问不出什么来,这个安分守己的女儿一味只知道哭,既害怕,又虔诚。气得裴长泓将她禁足,又把裴苍宣进宫骂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