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边陲小镇,高耸的城墙沿着地势连绵如长蛇,地方虽小但因毗邻北凉边境,常年有将士驻扎此地,除了戍边,太平年代还得兼顾着看管两边民间的贸易,正是秋高马肥的时节,不少北凉边民会用马匹来跟商队换茶叶和盐,一些幽州城的百姓也会跟着做点小生意。
总说要打要打,可只要一天没打起来,人总要过日子的。
边境苦寒,秋日肃杀,烽燧兵不敢懈怠,在瞭望楼逡巡四方,若是有异象,他要点燃烽火,按照异象大小和紧急程度分成五级,提前告知守城的同僚,好做预防。
几年前京中派来了新的都督,甚至还有一位皇子和一位王子亲自前来,协领政事军务,整个广袤幽州为之一肃,上行下改,连这犄角旮旯都逃不过游弈所的监管。好处是北凉亦心生忌惮,手脚老实了不少。
忽地,烽燧兵目光一顿,只见天边几个黑点正快速移动,往城中方向飞驰而来,哒哒的马蹄声和血腥气被顺风送来,他虎躯一震,快速清点骑兵数量,越数越是心惊,三四十人!俨然是两个小队了!他赶忙点燃烽火,见那批人马速度极快,尤其是领头的,几乎与身后人拉开了几匹马的距离,便又赶紧往上加了一级。
“来者何人!”木刺尖锐的围栅一字排开,城门口的士兵喊道。
高警戒的烟雾升起,守城的步兵和骑兵迅速整合守在城门后,长矛伸出盾牌,外面的人若是想硬闯,第一时间就会死在这寒光锃锃的矛阵下。
他们反应得快,门口的守卫多了几分胆气,咬定绝不失守。
“我率人暗访北凉遇伏,甩开敌军以后就近赶来回城,乌县指挥使的牙璋认不认?”骑兵首领回道,声音清朗,一口正音比守卫还要标准。
“不认!”乌县也是幽州城池,但守卫不敢大意,他只是低级兵士,哪里能分辨得出指挥使令牌的真假,又怕真的得罪长官,只道:“你等我再叫人来!”
“有人受伤,拖不得,这令牌你自拿去找人辨认!只要让我们进城,人你们看着,还有什么不行?”那人声音急促了几分。
守卫这才看到原来里头还有几个伤员,与人共骑伏在马背上,不知是死是活。
“不行!”
北凉人狡猾,眼前这伙人面生得很,万一出点差错,一个伍都得受罚。
“……若我只带伤员进城呢?”
“不行!”
“我不带武器进城也不行?”
“不行,你等我再叫人来!”
那守卫只是死脑筋,咬定了不后退,见他着急,越发不敢轻信。
那首领没有再喊,勒马回头几步,似乎是在询问手下情况,甲衣沾血湿沉,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双方僵持在寒风中。
不知过了多久。
“还不快把门打开!!”姗姗来迟的副指挥使额头冒汗,连马都来不及下,连忙下令,又匆忙落地迎上前去。
“劳烦让让。”好不容易被放行的骑兵首领没理会他的嘘寒问暖,“医馆在哪?”
“大人可是受伤了?!”副指挥使悚然一惊,还要絮叨,待见他眼神冰冷,没敢再问,忙闭了嘴殷勤带路,“请随小人来。”
那拦了人半晌的守卫猜想自己大概是惹了祸,腿脚一软,又满心奇怪,“相差不过半级,咱们的副指挥使大人怎么对乌县的指挥使这么毕恭毕敬的?”
跪在他前头的人忍不住回头一瞪,示意他看那骑兵背后,“指挥使你个头!蠢货!”只见半截刀柄自披风中露出来,浴血半干,只显现出半张凶恶邪肆的鬼面花纹。
“死脑筋的蠢货!只怕我们都要被你拖累了!”
这哀叹的声音并不大,却仍引得那人掠来一眼,因轻便首铠遮住了脸,守卫这才看清他一双颜色浅淡不似人的眼睛。
!
他们仿佛被猛兽盯上,忙低下头几乎垂到地上,颤抖不能言。
听闻六皇子最爱的武器是一张弓和一把刀,弓饰以红莲,渡一切恶业,刀身则刻有太山鬼首,镇杀亡魂——头几年北凉还没吃过苦头的时候,这把刀饮血无数,箭锋亦曾直取北凉先锋首级。
都已是见之如见人的名兵。
幽州都督府。
“我早就说殿下此行太过鲁莽。”披着大氅的青年一脸不赞同,紫袍华贵,也挑人,在他身上倒是正好,只衬得褪去少年气的眉眼更加清质绝伦,修眉薄唇无不俊美雍容,虽在边地历练了四年,却仍是京中那位一等一的贵公子。
正是岐王世子,洛星帆。
而在他对面那年轻将军,自然就是时楼。
时楼安置好伤员后并未停留,而是带着其余手下直接赶回来,刚梳洗完洛星帆就来了。
暗访不可能大张旗鼓,时楼这次只带了近身的两队亲卫。他要亲身涉险,洛星帆自是不准,但还是没能拦得住他。
“我不是毫发无伤回来了么?”十八岁的时楼,面容张扬华美更胜幼时,乌黑眉峰一挑,再恼人的表情也能平添三分活色生香。他是最好的箭手,目力绝佳,一双眼睛灵动超凡宛如养在活水中的琥珀丸,挑衅时其华艳之逼人,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冰凌受伤,怕是要休整一段日子。”洛星帆道,“心疼的是你自己。”
冰凌是时楼亲自驯服的白马王,也是他的座驾,十分爱惜。这次回来肉眼可见瘦了一圈,还有些细小伤口。
“不虚此行即可。”时楼挽起半湿的长发,浑不在意地在衣角擦了擦手上的水,行动间露出小臂的乌青,说是“毫发无伤”,但又怎么可能真如他嘴上说的那么轻巧。他取下地形图,“我潜入杀了几个人,拷问出北凉年前必有一犯,又查了一下,挖出了几个需要重点设防之地,要么在这里——”
洛星帆吩咐下人:“去把何都督叫来,再热点饭菜。”
“是。”这是从上京带来的岐王府家生子,在边地担任管家,名唤文康。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变热不少,时楼笑道:“这个天就烧地龙?”
洛星帆没有解释,只是随着温度的升高脱下了外面的大氅。
何都督和饭菜一起来了,洛星帆道,“殿下先用饭吧,事情稍后再详谈。”
何都督只能在一旁尴尬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