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阮别棠来找裴萧,却见到裴萧似乎与人起了争执,不由面容一肃,匆匆赶去。
“五弟,你这是做什么?”裴萧长相气质都随他母亲淑贵妃,俊逸超群如空谷幽兰,长眉凤眼,唇角常带一分笑意,是十分大气的相貌。他此刻皱眉看向裴节,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二哥你莫管,这番人小子害我前日白等,这次我定不饶他。”裴节扯着时楼衣袖,先生已经走远,他想起方才裴兰尽出风头,唯他被批评,又是困窘又是嫉恨,竟是新仇旧恨一起加上了。
明明其他兄弟也都得到了赞扬,可他唯独不爽裴兰一人。
柿子专挑软的捏。
“胡闹!六弟不是那样的人。”裴萧知道裴节性子跋扈,而裴兰一向唯唯诺诺,他不信裴兰会主动招惹裴节。多半是后者蓄意滋事,随口扯出由头要欺负人家。
平日里裴兰愿意跟在裴苍裴荔身边,那是他们甘泉宫内部的事情,裴萧不是好管闲事的人,顶多出于血脉相连,偶尔生出一丝遗憾罢了。可这次不同以往。
阮别棠站定在裴萧身后半步,等他解决完这起事端后一起去用膳。
他看向时楼,对方今日穿了一件崭新的蓝衣,衬得皮肤雪白。因为身体被扯动,手臂也随波逐流,袖上银色的缠枝细纹蔓延生花,搭在檀木桌上的手指节细长,莹润如玉石,却不堪一折,五指收拢,蜷缩成了松松的拳头。
时楼垂眉不语,好似这场风波不是因他而起一般。
又或者说,他的态度其实并不重要。
藩国献上的舞姬黑发白肤,高鼻深眸,姿容绝世,当年一舞细腰名动京城,连赏尽世间美人的皇帝也未能免俗。这事被御史台参了好几年,直到六殿下日渐长大才消停。
但即便如此,裴节方才脱口而出“番人小子”,也是犯了忌讳的。裴兰是他六弟,他父皇的第六个儿子,大夏皇宫内的六殿下,诸胡蛮夷之人怎可与之相提并论。
阮别棠淡淡看了不依不饶的裴节一眼,心道这五皇子倒真是愚蠢。
裴萧与裴节僵持不下,裴苏早已在争执开始时就与裴莲离开,最后还是裴苍不愉,冷着脸出声阻拦,“够了!兄弟之间这样像什么话!都自去用膳吧,你跟我走。”最后一句是看着时楼说的。
他是长兄,自有威严。裴节记得母妃教导,不大敢与他起争执,裴萧记着裴兰被过到了皇后名下,犹豫一瞬也就松开了手。
“六皇弟,那我们午后再见。”裴萧和善道,时楼小心地侧目,冲他点了点头。
阮别棠则是想起了先前他懒散悠闲的自在模样,他虽不喜他轻佻,可对照此时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心里也不大舒坦。
伴读与皇子们不在同一间课室,因此不清楚这边课上的风波。阮别棠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问裴萧为什么。
“方才刘侍郎问我们如何看待陈孙乐府,”裴萧略去裴节和裴莲,将各人的答案简单复述了一遍,一脸称赞,“兰弟所言极是,日后定能成为一代贤王。”
“殿下慎言。”阮别棠看了一眼四周,轻声提醒。
裴萧不以为然,他并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不出意外,皇子成年后就能出宫建府,封为亲王。过了一会儿他又摇了摇头,神色颇为惋惜,“只可惜兰弟身体似乎不大好。”若是身体康健,老三裴苏又何至每天闲散度日,裴萧不禁有些唏嘘。
可偏偏性情温和之人遭遇不公,叫人看不惯的裴节却无病无灾,健壮安康。
“他腿上有伤?”虽然已经极力掩盖,但阮别棠还是看出时楼跟在裴苍身后的趔趄。
“嗯,他本该三日之前就来,可听闻又跌伤了双腿,才拖到今天。”
三天前?阮别棠回忆几秒,记起就是在御花园碰上六殿下那次。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跌伤呢。
不知想起了什么,少年清秀面容微微一僵,暗自皱起了眉。
*
“你做什么了?老五干嘛找你麻烦。”行至无人处,裴苍抬起时楼的脸,语气不太好地质问道。
时楼方才锋芒毕露的样子,他之前从未见过。而不同于裴萧心喜,他只感受到一丝屈辱,向来瞧不起的人一下子有了自己的主张,甚至压过了他。
处于弱势的少年羽睫乱颤,被人掐着下颌挤出脸颊上刚养出的肉,垂着眼不敢看他,可就是抿着唇不置一词,像是铁了心要忤逆他。
裴苍怒极反笑,“我又不是要罚你,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我打你了?”他嗓音略带沙哑,刚刚进入变声期的少年,声音一半还停留在清脆纤细,一半已朝着低沉的男声成长,带来与其他兄弟截然不同的压迫感。
“……臣弟不敢。”细如蚊吟的声音自喉间溢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掩在乌睫后,胆怯地窥看着喜怒不辨的长兄,宫门深深中,虽身着华衣,却命贱如尘。
时楼揣度着语气,低声道,“只是前几日,跟五哥在花园生了些龃龉……”
他不欲多说,裴苍冷哼一声,倒是大发慈悲地没有逼问究竟是什么龃龉,松开手一甩袖,“老五跋扈,你离他远些。”他若想知道,自然有人替他去查,没必要亲自逼问一个闷葫芦。
“是。”
“你要记得你是我甘泉宫的人,不要丢母后的脸!”
时楼垂着头,漆黑的头发遮住了脸上神色,他点点头,安静地听裴苍教训,等训完了又躬身行礼送裴苍离去,露出后颈一小块洁白的皮肤,露在藏蓝衣领旁边,野花犹带露水一般。
裴苍的伴读全程不闻不问,仿佛是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