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泱苦笑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报复圣上?”
“因为圣上对辰妃娘娘着实不公,寻常人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殿下?殿下如此桀骜不驯,如若让殿下知晓了所有过往,如何能不生报复之念?”霍青阳道,“至少我父亲是这样认为的,不止是他,像段相、孟伯父这样伴随圣上多年的重臣也是这样想的。”
“报复圣上,他能得到什么?”长泱轻声问。
“这个……”霍青阳一时沉默。
长泱问:“能够令辰妃娘娘起死回生吗?”
霍青阳不由一愣,“自然是不能。”
长泱微垂眼眸,又问:“如果他一意孤行,执意报复,在天之灵的辰妃娘娘会作何念想?是会感到欣慰?还是不得安宁?”
“自然是不得安宁,娘娘心怀苍生,她绝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致使父子相残,终而祸乱整个天下。”霍青阳叹了口气,目光渐黯,“也是因为担心这个,娘娘强撑病体等待父亲的到来,为的便是亲自嘱托父亲,勿让殿下有报复的念想。”
长泱再问:“依霍将军看,殿下对娘娘如何?”
“殿下待娘娘可谓是情深义重,我父亲是这样说的。”霍青阳想也不想便有了答案,“听父亲说,若不是娘娘早做准备,殿下压根就不肯回永乐。也正是因为殿下对娘娘感情深重,父亲他们才担心他起报复之念。”
长泱奇道:“你们既然愿意相信他会因为辰妃起报复之念,为何不愿意相信他会因为辰妃放下自己的执念呢?”
“这个……”霍青阳被她问倒,“这个可能我们倒是真的没有考虑过。”
长泱摇了摇头,漫不经心道:“既然报复不能起死回生,也非辰妃娘娘之愿,为何所有人都认为他的报复是一种必然?”
“大概是因为他敢公开顶撞圣上?因为这个大家都觉得他会报复?”霍青阳猜测道。
“他要真的要报复,为何过了十年还没有动作?”长泱反问,“他可没有这样的耐心。”
“就算殿下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可圣上呢?圣上难道不会猜忌他有报复之心,当年圣上便是因为莫须有的猜忌把辰妃娘娘贬黜出宫,重蹈覆辙也不是不可能。”霍青阳再也说不下去,神色也变得凝重,“圣上何许人也?是极度重视权威的帝王。圣上不允许任何人的忤逆,即便是太子在他面前也是低身下气,大气都不敢呼出口,整个人卑微如是从,没有允许都不敢抬起头来说话。可陵王殿下居然敢当众与圣上对峙,激得圣上拔剑,还说‘罪在己身,绝不逃避;罪不在己,绝不蒙冤’。若是他知晓了过往种种,怎可能不怪罪圣上?生出报复之念?”
长泱倒没有在意后面的话,而是暗暗琢磨,难以置信道:“那十六个字真是他说的?”
霍青阳道:“是殿下所说,在场官员众多,个个都听得一清二楚,绝不会有错。”
楚牧道:“确实是殿下说的,这话如今都被永乐城里的说书先生翻来覆去地说,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整个大宁国的人都知道这十六个字是出自陵王之口。”
“我怎么觉得这话是他从话本里看来的?或是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长泱坚持道,“表明心志,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不可能吧?”霍青阳却是不信,哪里有人会把话本里的东西搬到正经场合上来,瞧长泱的神情,倒不似空口无凭,“如果是殿下会作何反应?”
“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反应,刀架在脖子上他也只会催快点。”长泱道,“他说话很直接的,直接得让人受不了。”
楚牧听后更奇,但既是长泱所说定然有其道理,顺着问下去:“那为何殿下会一反常态?”
“或许他就是表明一下决心,顺带示一下弱,给圣上一个台阶下,事情能够圆满落地。”长泱的笑意略显苦涩,“结果没处理好,搞砸了。”
霍青阳与楚牧尚未反应,一直沉默的蔺修礼却忍不住开了口:“他怎么现在还这样?以前只是把示好搞成威胁,如今已经把示弱搞成威慑。”
“人都喜欢在不擅长的领域里证明自己,他尤其这样。”长泱思量了会儿,笑着摇摇头,“不,他不是不擅长,他压根就不在这领域里。”
蔺修礼着实不能理解:“我以为十几年过去了,他好歹有所成长,如今看来倒像是退步了?”
“就是退步了。”长泱悠悠说,“走得太快的人难免会落下一些东西,有时候还会抛弃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从来没有人敢在宫殿之上如此忤逆圣上。”霍青阳依旧沉浸在生辰夜的回忆里,喃喃自语,“殿下的那番话震慑住了在场的来宾,跟随陛下的重臣惶恐不已,惟恐殿下再次与陛下对峙,那日的场景着实胆战心惊,没有人愿意再经历一次,陛下若发怒,可伏尸百万,届时谁也逃不了。”
楚牧算是听明白了:“霍将军还有一众老臣都担心陵王会因当年之事报复圣上,以至朝堂动荡?”
“不错。”霍青阳叹息道,“其实无论是我父亲还是其他重臣都知道殿下才是受委屈的那个,正因如此才格外担忧,怕殿下意气用事,触碰陛下逆鳞,招来祸端,如此父亲无颜面对辰妃娘娘。”
“他都看开了,还需要忍吗?报复更是无从谈起。”长泱还是这样说,“他如果真想报复圣上,报复君家,早就报复,何必拖至今日还不行动,还收拾烂摊子?说明他从一开始就没这个心思。”
霍青阳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长泱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微微一晒:“不管他看起来多可怕,真要做决断的时候却是比谁都冷静,甚至可以说是无情。”
三人的目光再度聚集在长泱身上,又面面相觑,默然无语。
“他真对付起人来,那叫一个快准狠,断生路,更要断死路,让那个人自愿走到他选定的道路。”她轻轻叹了声,“他想对付一个人就没有不成功的。”
霍青阳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听了你这话,我怎么觉得父亲他们的担忧是正确的?”
“身为人子,他已经仁至义尽,没几个人能忍受这样的屈辱的,再没有人能做得比他更好。不说别人,换做是我,我可做不到,我可没有这么宽容。”长泱缓缓说道,目光深处却泛起一丝冷光,“他已经退让至此,却还要遭受苛责,那这世道也未免太过没有道理了。”
这话显然大出楚牧所料,想着二人之前水火不容的关系,越发觉得惊异:“没想到姑娘竟会替殿下说话。”
“我没有替他说话,我只是说事实。”长泱冷冷道,“与其担心他报复,不如先担心下其他人,有时候越不可能的人才是最最危险的。”
霍青阳还没琢磨出这话来,长泱已然起身,准备离开,霍青阳随之而起,高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长泱停住脚步,回眸道:“什么问题?”
霍青阳紧盯着长泱,惟恐她不应,“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泱思索了一番,斟酌道:“像小孩一样,想一出是一出,想法异于常人,偏偏都能做成,让人感慨怎么会有人活得这么痛快。”说着眉宇间流露出不悦之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相处起来我仿佛才是被照顾的那个,让人很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