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贤想着,探身去熄了显示器,打开床头的小夜灯,就着那暗弱的灯光,紧紧看着深陷在枕头里努力呼吸的人、祈求着,希望情况不要再恶化。
“唔……”高明上身突然扭动了两下,可能是摔在地上的时候受了凉,被子下面传来不好的声音。
陈贤一惊,轻轻掀开被子,味道立刻飘出来。
高明也睁开了眼,好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轻哼了一声,架在枕头上的腿又软软地踢了两下。
“没事,没事,高明,别紧张。”陈贤连忙把被子放下,起身看他。
那人还没完全清醒,正可怜巴巴地眨着眼,好像又要哭出来。
“没事的,我帮你换,肚子难受吗?”
“对不起……我控制不住。”高明的声音委屈极了,听得陈贤心都要碎了。
“我知道的,不用道歉,”陈贤安抚着高明,更关心他有没有新的不适:“难受吗?身上还疼得厉害吗?”
“好些了……就是觉得有点冷。”
“你等一下。”陈贤帮他掖好被子,去厨房烧了壶水,灌进暖水袋。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各个角度都不会漏水,才回到房间,用浴巾包裹了几圈,放到高明被窝里。
“来,你先暖暖,小心别烫到。”
陈贤在被子下摸着高明微凉的手,等他确认了暖水袋的位置。
这人看起来确实好一些了,虽还是虚弱不堪,但呼吸已比之前平顺了很多。
陈贤想赶快帮他换掉脏了的尿垫,又怕他在过程中再受凉,于是翻箱倒柜找出来了电暖器,又把客厅里的空气净化器也推进了房间一起打开。
做完这些,陈贤又拿着高明的水壶,兑了热水进去。他用杯子倒了一些,自己先尝了尝,感觉温度都合适了,才盖好盖子,拿进房间。
“稍微坐起来一些喝点水吧,我帮你换个新的垫子。”
高明轻轻点点头,可能是刚吃的药起效了,全身都软软的使不上力气。陈贤一手托着高明的头,把床的背板调起一个很缓的角度。
身体还算给面子,没有太过不适,高明缓了缓,抬手接过陈贤递过来的水壶,有气无力地吸了几下。
“慢慢喝,别呛着。”
水是温热的,高明咽了两口,觉得舒服些了。但好累,手臂要坚持不住,他摇摇晃晃地把水壶放在了身上。
“我来吧,还喝吗?”陈贤拿起水壶,把吸管重新递到他嘴边。
高明垂着眼看着陈贤,觉得他温柔得可怕。从来没有谁,可能也不会再有谁会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这么用心地对待自己。
他想着想着,鼻头一酸,泪水又在眼眶里晃荡。
陈贤对上了高明的眼睛,以为他又疼了,一下又慌了:“怎么了?高明,是不是又难受了?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看他这么紧张,高明轻轻笑了一下,眼泪顺着眼角溢了出来:“没有,哥,我没事……就是觉得……对不起你……又给你添那么多麻烦……”
陈贤放下水壶,俯下身,视线和高明的眼睛平齐。
确认了这人的状态没有问题,他抹掉了他脸上的泪,道:“别老道歉了,你没有错,以后改说谢谢,啊。”
“嗯。”高明带着浓重的鼻音应了一声,眯起眼睛冲陈贤笑笑。
室温升上去了,陈贤重新站起身,拿出新的护理垫,又转头看向高明,上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了下,道:“不用客气。”
他真的好好啊。高明看着他,迷迷瞪瞪地想。
自己这幅样子了,无论他怎么对待,都只能受着,没有其它任何选择。
可他那么温柔细致,还为了没照顾好自己而自责。
自己何德何能,拥有这样的陈贤啊?
何德何能,霸占这么好的陈贤啊?
身体状况不允许他继续清醒,昏睡间,高明感觉自己在一片茫茫无际的空白里,忽然一个穿着红绒裙的小女孩从他身边跑过,一直跑到远处一个穿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的高挑身影前。
小女孩蹦蹦跳跳,喊那人:“爸爸、爸爸!”
男人抱起小女孩,在她脸颊上亲吻了一下。然后他转头看向他,笑意停滞了一刻,很快便又恢复。
父女二人朝他摆了摆手。
世界突然迸发出绚丽奇异的色彩,粉霞遍天,白鸽呼啦啦地扑腾起来,明镜般的湖迅速扩大,倒映着整个世界。
这一生看过的所有风景都铺张开来,又急速随着他们离开而收缩消逝……
身上好痛啊,但高明感到平静而温馨。
对的,这才是陈贤的温柔细致应该用在的地方。
这才是那么好的陈贤,应该拥有的生活。
风雨减弱之后,高明烧得更厉害了。
他还是被急救车带到了医院,一系列检查下来,其它都还好,只是尾椎骨折了。但没有什么能做的特别处理,只能养着,不要让它受力。
陈贤去医院门口的护理用品店买了个中央镂空的专用坐垫,不敢再让高明自己动,上下轮椅都亲力亲为抱他。
用了消炎药后体温很快下来了,可这人从醒来就怪怪的,一言不发,总是看着他发呆,而陈贤也去看他,他就把视线又藏起来。
“怎么啦?烧傻了?”陈贤蹲在轮椅前,歪着头拨弄高明的刘海。
高明难过地看了他两眼,哑声道:“你要有自己的生活啊,陈贤。”
听者皱了皱眉,疑惑道:“我在过自己的生活啊。”
轮椅上的人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这是个……场景触发式问题吗?”陈贤撇头看了看别处,继续道:“我怎么觉着这话你之前也在医院说过?”
高明面无表情地望了望他,然后把双眼闭了起来。
轮椅被推到急诊楼门口,他们停在路边等车。雨水冲刷着白墙,撑着伞的人来来往往,个个神色凝重。天依然阴着,天地间好像只有些车灯,还有水洼里反射回来的霓虹,艰难照亮着四周。
“把我丢下吧。”高明恍惚道:“这条路,我不想爬了。”
“什么?”陈贤一惊。
高明闻声也回过些神来,连连摇头:“没事,没事。”
可陈贤不罢休,绕到轮椅前方,紧盯着他追问:“你说什么?高明。”
“烧傻了,说胡话。”高明笑了笑。
陈贤还想再追问,但他先怀疑起自己的听力来。
刚刚高明的声音混着雨声,其实听不真切。只听到断断续续的,丢下什么,什么路?
高明在说什么,他毫无头绪。
但那种失意的语气、逃避的态度,都不是常见的那个他。
陈贤有些担心。
“真的,说胡话呢。”高明笑得很凄惨,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很痛,他喘了一下,快要哭了似的继续说:“……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