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谈到了这个话题。
母亲去世近于期年,父亲处在单身状态,婚恋是个客观存在的选项,无可回避,过去林慕南不敢深想这个问题,事实上也一直拘囿在这个问题里。
现在被父亲这么直剌剌地问及真实想法,林慕南不管心绪多复杂,原则上是懂得不能恃爱要挟、绑架未亡人往后余年里的世俗幸福的。
沉默半晌,林慕南终是避开锋芒,没有正面回答林靖乾的问题,只是说:“爸爸,你是这个世界上真正为我好的人,我心亦然。如果阴丽莎确实是良伴,我没理由不祝福。可问题是,我一点都不信任她。”
林慕南说的是真心话。如果父亲是幸福的,只有自己会悲伤,那他一定会选择暗地里忍下。现在这么明晃晃直喇喇地闹脾气,只是想要那种在自己预先看来将会遗憾作结的事情,从一开始就能不发生。他的预判可能并不成熟,但这就是他的初衷。
林靖乾听林慕南这么说,握方向盘的手指蓦地一僵。他懂得,孩子是在隐晦地告诉他,他知道爸爸爱他,他也爱爸爸,他愿意接纳如他一般爱爸爸的人,却因种种迹象怀疑闯关者的诚意。这么稍加解读后,林靖乾即刻感觉有种酸麻的情绪从胸腔泛起,如潮水般一波一波蔓延至四肢百骸。
为人父母,就像装备了信号增强器,与孩子有关的,悲伤或快乐、感动或焦灼都会被无限放大,就算生来显贵如林靖乾也并不例外。
瞧着儿子线条优美的颈部和下巴颏儿,林靖乾感慨万千,他亲眼见证却仍无法想象,基因和自然怎样用十六余年时间精细打磨,把初来时那个柔软圆润的小孩,变成了如今温暖清俊的大人,他对父亲孺慕之情的艰涩表达,美过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林靖乾心怀之间一瞬间充盈而熨帖。
双双沉默片刻,林慕南率先又表态说:“爸爸,我和阴丽莎也是可以和睦相处的,朝朝暮暮也许不行,但每月一次,每年一次,肯定可以。我不会故意给你添麻烦。”
林慕南想通了,就像林靖乾说顾晓闻首先是她自己,其次才是丈夫的妻子、儿子的母亲,林靖乾也同样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一个父亲。至于自己所担心的,会不会遇人不淑,林靖乾那样智力超群的人,应该被充分地信任。
林靖乾听问儿子的承诺,嘴角微扬了一下,示意副驾位一侧挨中线而设的车载电热杯:“车管员在电热杯里备着茶可,你没事尝一尝。”
一边说着,林靖乾一边单手从中央整理箱里摸出一套包着收缩膜的白瓷杯勺,放到了箱盖上。
林慕南答应,选定了研煮功能。
电热杯悄悄亮了绿灯,林慕南拆开塑封的杯勺,接入六分茶可,香醇浓郁的可可味道很快溢满车厢。
“闻着还不错!”林慕南问林靖乾,“你要吗?帮你盖上直饮盖。”
“不要。你喝吧。”
林慕南一路捧着白瓷杯,慢慢感受那份泛着奶香的柔滑。
林靖乾不时看林慕南一眼,随口说着:“快到濠沟城了,咱们干脆就去探望一下故人。”
“哪位故人?我认识吗?”
“李博观。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你的老上司嘛,前沥央军区司令长官、陆军中将?”林慕南想了想,说,“我记得他家在濠沟好像有间书屋。”
“嗯,听说他退休后一直亲自经营那间书屋,待会儿吃完饭,一起去看看吧。”
林慕南点头说:“成,需要买些慰问品吗?”
“先带你吃饭,再去买慰问品。”
沥央市,阴门别墅。
阴良和在客厅踱(duó)了半圈,坐下来,问阴丽莎:“靖乾先生真这么说的?”
阴丽莎点了点头。
阴良和叹了口气:“林慕南被娇纵惯了,脾气捉摸不定,不过你再怎么样都不能挑他的不是听见没?没有哪个父亲愿意听人说自己孩子的不是。你说你,非跟林慕南过不去干嘛!你迁就着他点,别让靖乾先生觉得你对小公子有敌意。靖乾先生对这个儿子宠得厉害,如果让他发现你对小公子有敌意,你差不多就没戏了。”
“可我心里憋屈得慌!我也可以给他生孩子啊!他想要几个就生几个!”
阴良和沉默了片刻,语重心长说:“丽莎,人对自己付出过心血的东西是有感情的,付出越多看得越重,林靖乾带了儿子十六七年,差不多有生以来四成时间,这个成本太大了,再加上父子天性,我说句不中听的,在林靖乾心里,就是一百个阴丽莎也比不上林慕南的分量。你现在还不是林夫人呢,千万别小不忍而乱了大谋。如果你确实想当上林门当家门夫人,至少不要让林慕南对你怀有敌意,否则真的毫无胜算。”
“我在林门人面前从来不敢高抬自己,我的好大哥,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啊?”阴丽莎都快哭了,“林慕南我几乎看着长大,我最开始是喜欢他的,一见他就喜欢,是他对我的敌意太深,现在我也不指望他待见我了,既然靖乾先生那么在乎孩子,我们就奉子成婚好了。”
“孩子自然是顶有面子的,问题是你的孩子,现在还没影不是?”阴良和沉默了片刻,拍着妹妹的肩膀说,“要求得在气氛好、兴致高的时候提,或者干脆设计一次酒后乱性,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阴丽莎一听这话傻眼了。虽说她已是年过三十的轻熟女郎,但到底是没婚嫁的,那些“奉子成婚”之类的糙话随口一说,也未必真的深思熟虑过,谁料阴良和竟毫不迟疑地应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