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呀……”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你我一胞双生,血脉相系,你在想什么,我如何不知?”空揉了揉她的头,嘴角泛起一丝狡黠的笑,“禁地之外设了结界,目前还没有人误入过,你大可放心。没有问题了吧?”
荧摇摇头。
“那就走吧。”他斜身望了望谷口的方向,“放心,我在这里帮你瞧着人。”
“好。”
空目送她转身走远。少女的背影越来越小,就在即将踏出反思谷的前一刻,她忽然回过身来,朝他笑着挥了挥手。那时分明无风,篝火却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赤色的裙裾与炽烈掩映重合,仿佛火舌肆虐,燎上她的衣袂和发梢。
心跳忽停一拍,虚妄的恐惧漫上胸腔,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此离他远去了。
可当他凝神再看时,黑夜里早已没了人影。
地上覆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这些落叶还残存有水分,踩上去软绵绵的,是天然的消音器,夜里山风寒凉,荧小小地搓着手臂,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生怕一脚踩空。
走着走着,满地金黄的落叶不知何时悄然变成了莹蓝色的花瓣,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铺天盖地的蓝花楹映入眼帘。山谷幽深,花树高大,涌动在枝条间的微风静谧,银色的月光浮动在一望无垠的幽蓝上,流淌成起伏的粼粼的海。
好漂亮……
屏息几秒,荧不由自主地往花树深处走去,想看得更仔细些,然而这时,一直安安分分的尘响忽然叮铃铃摇动起来。
它是件法器,平素的日常活动并不会使它响个没完,只有故意戳它,或者用它来攻击的时候,它才会发出声音。可刚才她都没碰它,它怎么会响呢?
难道是周围有危险吗?
缩了缩脖子,荧绷紧了神经。
柔嫩的花瓣相互摩擦,与簌簌的夜风混杂成婆娑的虚渺,迷蒙似梦。荧不敢轻举妄动,时刻留意身边的任何风吹草动,可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月亮把影子拉得纤细修长,四下还是只有她一人。
她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尘响,伸出手指点了点,像在点一只不安分的猫咪。
尘响又欢快地哼起歌来。
她渐渐放松下来,提步向花树下走去,可是还不等她靠近,周围的蓝花楹却似梦境一样,在她眼前粉碎成片,随风化去,露出原本的面目——原来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山谷中的花海,而是一个逼仄的山洞,荧站在不见天日的洞里,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
想来方才那片美得不可方物的花海应该只是幻术,早在不知何时,她就已经偏离了主道,步入山洞之中。
如今想要原路返回已是不可能,往前走或许又会面临新的危险,在原地等待散兵来找她应当是个办法,可是这里大概就是空口中的禁地了,他……他会来找她吗?
从前的人生经历和所接受的教育让她养成了能够信任他人却又不过度依赖的性子,仔细想了想,荧还是决定靠自己,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散兵身上。
她叫出系统来:“别睡了,我问你,我现在在哪里?”
“哈~”系统用电子音打了个哈欠,怎么听怎么古怪,“回答宿主,这里是拂世派的禁地哦。”
荧把眉心拧成疙瘩:“不是说禁地有结界吗?我怎么能进来?”
“收到,正在为您检测……”一阵杂音过后,“是尘响。它上面凝聚有神明之息,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隐匿正在佩戴者和佩戴过十年以上者的气息,让这两类人自由进出一些结界,或者躲避用气息追踪定位的术法和诅咒。”
荧:好逆天的法器。这么说来,散兵一开始也说过了这玩意儿能隐气敛息。
她想起上山那天的古怪梦境,若有所思地问:“那它能不能治病啊?”
系统发了一个问号,回答说:“尘响又不是药,不能治病呢亲亲。”
那散兵小时候的疼痛就不是因为病痛,很有可能是因为诅咒了。而且八重神子说的“讨厌的东西”,大概也是诅咒术法之流。
先是自幼身负诅咒,再是少年时痛失姨母,最后被自己最敬爱的母亲赶出了家门,从风光无限的世家少主变成无依无靠的浮萍浪人——散兵这狗男人怎么多灾多难的……让人怪心疼的。
星搓是小时候受过什么心理创伤吗?这种虐身虐心的童年杀,没个十年脑血栓写不出来吧?
系统滴滴滴发出警告:“禁止在心里辱骂作者。”
荧:“……”
她面无表情地系统捶了回去。
收拾好酸涩的情绪,荧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摸索着往隐约可以窥见微光的前方走去。
然而那里并不是出口。
光亮是从一个石室里发出来的,荧在入口站定,偌大的空间一眼望不到尽头,黑黢黢的地面上凌乱地洒着几张黄色符纸,看上去破烂不堪,像极了没有彻底烧掉的纸钱,蓝荧荧的光点仿若鬼瞳,在空中缓缓飘动游移,让人仅是看着便浑然生出一股寒意。
莫名其妙地,她的心跳突然加快几分,咚咚的声响在寂静的石洞中清晰可闻。
深吸一口气,荧迈入石室。
不知从何处涌来的阴风混着砂石乍然刮起,她连忙用手捂住双眼,待风声消弭再睁开眼,却发现地上的黄符正渐渐消失,并将蓝色光点凝聚到一起,汇成无数高大的半透明人影。
符咒化灵。
这东西没有实体,打碎了还能重聚,且不会消耗体力,能够永远战斗下去。原著中,只有修仙门派的长老和掌门,才能召出符灵,镇守一方。
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睫毛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荧下意识屏住呼吸。
“系统,系统,你在吗?我好像……”
电子音不近人情:“由于禁地并不属于主线剧情,所以还请宿主自行解决。如果您在此丧命,则视为任务失败,我们将会给予您惩罚。”
“那么,祝您好运。”
“何人……”无数符灵睁眼,齐齐发出喑哑低沉的声音,宛如山石遽坍,“擅闯禁地?!”
“笃笃笃——”
灯火通明的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敲门的手顿了顿,下一秒毫不避讳地推开了房门。
窗棂未关,山间晚风打着转儿溜进室内,吹得烛火扑簌摇曳。与之前暂住的客栈和客房不同,少女的房间内弥散着她身上独有的香甜气息,光线明灭之间,仿佛一张捕捉甜梦的梦网。
散兵看了一圈,没看到人影。
奇怪,他敛眉,这人平时只往返于沐风坪和剑舞台之间,也没什么密友,人生地不熟,她还能去哪?
难道是反思谷?散兵眉眼渐冷。不是说只是普通同门吗?既然是普通同门,那她为何要巴巴地去探望?
冷哼一声,他心头火起,旋身即走。踏出门槛之前,他忽而回身,借着怒气一挥袖,斩灭高低错落的灯火,丝丝缕缕的乳色烛烟在月光下飘渺如雾。
就在这时,经脉间骤然传来灵力的逆动,气息与血液刹那倒转,将他胸腔内的火气硬生生逼出,瞳孔猛缩成一条竖线,散兵身形一晃,一把扶住门框,呕出一口心头血来。
眼眸被森然的怒火点燃,苍白的指尖颤抖着,死死抠住木门上的镂花,几乎要把沉木折断。
这是……术法反噬。
银辉下,堇青色沉郁似海。
他在她身上留下的封印,被破开了。
冷汗沿着金色的发丝蜿蜒而下,落入皲裂的地底。
瞳孔逐渐涣散失去焦距,荧的意识游离于混沌的边界,像是大脑被注入了铅水,冰冷又麻木的感觉吞噬了四肢百骸,但血液却又仿佛在熊熊燃烧,两种相异的感觉几乎要从内部将身体撕裂开来。
她提着那柄一直放在背包里落灰的长剑,用着学了半个月刚入门的半吊子剑法,拼尽全力才挡下了符灵的第一击。
不、不行……这样下去不行……手臂开始酸痛颤抖,喉头哽上铁腥气。能扛下试水的第一击已是侥幸,之后的攻势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符灵的对手。
可不知为何,冰凉的意识和滚烫的血液肆虐碰撞,在身体内掀起风暴般猖獗的战栗,一股陌生的力量从脚底翻涌而上,如潮水般一遍遍冲刷着经脉,痛得她眼前冒出金星,几乎站立不住。
下一秒剑气呼啸,破空而来,符灵们的第二击来势汹汹,荧咽下血气,颤抖着举起剑,格挡在胸前,护住自己的心脉。
“铮——”兵刃碰撞的声音宛如琴弦崩裂,荧看着脚下的断剑,手劲一松,被冷汗浸润的剑柄滚落到地上,沾了一层尘土。
符灵们挥动无形的气刃,眼看就要开始第三击。
荧闭上眼睛,打算在剧痛中迎接死亡。
“轰——!”似乎是两股力量碰撞的声响,巨大的气流拨乱她的长发。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
心头猛然划过一个猜想,荧抖着睫毛睁开双眼,玄衣少年果然站在她的身前,右手执鞭,身姿清隽挺拔,雪白的发带在气浪中疯狂飘摇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茧成蝶挣脱束缚。
“散兵!”她忍不住叫出他的名字。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鞭子舞得猎猎生风,漆黑的长鞭仿佛乌金,以排山倒海之势割裂空气,一挥便击散一排符灵。
符灵们尖叫着,叫嚷着,重新化作四散的蓝色光点。地上凌乱的黄符又渐渐显露出来。
还没等荧松一口气,石室忽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地面轰隆一声破开数个大洞,几面冰镜无光自亮,从地底缓缓升出,在空中摆出阴阳阵法的走势,折射出能致人暂时失明的耀目白光。
散兵比荧的反应要快,在激发光芒的前一刻就回身捂住了她的眼睛。
荧条件反射地眨了眨眼,卷翘的长睫滑过冰冷的掌心,散兵的手微乎其微地一颤。
很痒吗?她不由自主地想。他的手好凉,像冰块一样,这么凉,还有知觉吗?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那只手便从她的眼前移开,荧眨眨眼,先被阵心处发着紫光的巨大冰块吸走了全部的视线,然后才回神,看清少年近在咫尺的脸庞。
散兵肤色白皙,平日里在日头下一站,如雪似玉一般透亮美丽,可眼下却是病态的惨白,仿佛失了釉色的瓷器,往日蕴藉了星辰的眼眸黯淡无光,就连那抹天生的薄绯都浅淡近无,浑身上下从头到脚只有唇色艳得惊人。
荧的右眼皮狠狠跳了几下,不顾还在因为疼痛而战栗的手脚,连忙扑到散兵跟前,在他沉默的凝视中捧起他的脸颊。
少年乖顺地低了低头,垂下稠长如燕翎的睫毛。
“你吐血了?”细白的手指抚过鲜艳异常的唇畔,染上一点儿温热咸腥的黏,荧满眼俱是不可置信,声音止不住地发颤,“是刚刚……为了保护我吗?”
睫毛一抬,又很快落下,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让她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散兵看到她眼中满溢的心疼和关切,眸子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得逞。
利用同情博取好感很容易过之不及,但他一向晓得见好就收。于是散兵不着痕迹地迁走话题:“我吐两口血没什么大碍。你呢?明明什么法术也不会,还接下了符灵两招,你感觉怎么样?”
其实他原本打算问她怎么来了禁地,但用脑子想了想,除了能从反思谷后门误入,还能从哪里进来,问这个纯属废话。后来他又想趁热打铁,问她为什么要去反思谷看空,利用她的心疼和愧疚来进一步完成他的目的,可是一旦这么开口,就变相承认了他对空的存在很介意,这样会把自己放在了两人之中相对劣势的位置上,骨子里的高傲不允许他这么做。
荧放下他的脸,眼泪朦胧地摇头:“我不信你没事,你都吐血了。”
“我真的没事。”散兵惨白着脸笑了一声,冰凉的手扣住她的五指,丝丝缕缕严丝合缝。
“走吧,”他拉了拉她,声音较往日轻缓了不少,“禁地的符灵我不方便彻底铲除,过不了多久,它们会再次凝聚的。”
“可是,”荧再一次望向那块诡异的巨冰,惊诧又困惑不解,“那个……好像是你家祖传的薙刀。”
“……什么?”
散兵转过身,因为震惊而瞪大的黛蓝色眼珠里倒映出被玄冰包裹的薙刀。
紫色的雷电隐隐流转在剔透的冰蓝间,华美威严似世外之物。
他没想过,此生还能再遇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