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浑身是血,正坐在一张行军椅上,他的脖子上拴着禁制环,手铐将他的两只手各自分开拷在金属的座椅扶手上。男人的头发深黑如墨,眼睛似乎因过多地失血而有些晕眩,正难受地闭着,从他的体型便可以看出,这应该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哨兵。
年轻护士来不及思索,在队长的命令下立即打开了医疗箱,开始缝合伤口。因为镇痛药和麻醉剂的使用会降低哨兵的敏锐程度,所以只要是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哨兵一般都尽量避免使用此类药物。看上去少将是已示意过不需要用药,于是清创与缝合便直接开始了。
洛蒂缝合的地方是右肩与右臂的伤口,她的队长则负责左侧更加严重的伤口,那里有一处撕裂开来的贯穿伤,看上去像是旧伤,需要拆开线重新缝合。
哨兵的肌肉坚硬程度远超常人,洛蒂不得不开口请求少将稍微放松一些,那双湿润的黑眸微微睁开,韩奕轻轻点了点头。隔着这样近的距离,她能看到长官微微颤抖的唇角,因为疼痛,冷汗将他的脸颊浸得湿透,在这样严重的伤势下,他也只是小口地喘息着,并无多余的声息。
洛蒂不自觉呼出一口气,在众人的口耳相传里,她几乎快要把黑暗哨兵想象成怪物,可现在在她眼前的,不过是一具同样会负伤、会疲惫的血肉之躯。
少将的体型将这套束缚着他的手铐与椅子衬托得十分单薄,好像他只需轻轻一用力,那些多余的东西就会像纸片一样破碎似的。也许考虑到了这一点,少将的手自始至终安安稳稳地放在扶手上,更显得手铐与禁制环只是拿来安慰医护人员的道具。
他们花了一些时间才将伤口处理完毕,还好少将的伤都并未危及性命,只是有些发烧,清创与缝合完毕后,洛蒂一左一右在长官的手背上扎进针管,他需要输血以及消炎。她听见队长与科林在低声交谈些什么,大概内容是需要如何降烧、观察,以及后续的休息静养之类的。
她瞥了眼少将冷汗岑岑的身体,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终于找到了一件放置在旁的军服外套,她将那件外套拿过来披在了少将的身上,顾及到他的伤情,她把动作放得极轻。
“谢谢。”哨兵喉头微动,低声说道。
完成工作后,医疗队伍迅速退了出来,莱安几乎是在下一刻就走了进去,完全不打算给伤患片刻休息时间。
韩奕才刚刚穿好衣服,因为发烧,他的面颊有些泛红,额间全是冷汗。
“终于演完了啊。”莱安一进来就点开了手上的启动器,韩奕脖子上的禁制环与手上的镣铐也应声打开:“这些人的反应也太夸张了。”他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嫌弃,随后轻轻碰了下鼻子:“好大股血腥味。”
听闻此言,他身旁的金发哨兵便上前准备开窗,在距离窗子一步之遥的地方被一位女哨兵截住,佐伊是中央公会新一批哨兵中最拔尖的一位,带着年轻人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生猛劲,和对方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少将才受了伤,不能开窗见风,请您理解。”
艾维偏过头去,见莱安摆了摆手这才作罢,退回原来的位置。
“行吧,说正事。”莱安坐到韩奕对面,他脸颊上的纱布已经取了下来,露出一道深红的伤痕:“你让我准备的我都准备好了。”
韩奕对着一旁的佐伊点点头,女哨兵随即会意,和自己的向导退出了房间,出门时十分刻意地撞了一下艾维的肩。
“年轻人火气真大。”莱安眼睛不抬,嘴角却弯了弯:“你很受拥护啊,少将。”
“说正事。”韩奕淡淡重复了一遍莱安刚才自己说过的话,他的声音还有一些暗哑。
“好好好。”面对低气压的韩奕,莱安明智地选择了收敛:“皇家公会可以抽调出30对哨兵与向导支援,人我给,方案你来定。”
“嗯。”韩奕抬眼扫了下名单,惜字如金。
“具体事务你安排给艾维吧。”莱安朝着自己哨兵偏了偏头,门外传来了一些动静,看上去排队要见韩奕、汇报工作的人还很多。
“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我的人交给你差遣。”莱安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顿住了步伐。韩奕向来行事稳重,这一次却透出一股压抑的狠戾与急迫,他在战场上几乎是不留余力地虐杀着南方哨兵,一刀下去穿透整个胸腔,刀刃还能深入到墙体一尺。战场遗留下的刀痕与血迹,几乎到了足以令己方哨兵胆战心惊的程度。
“你确定要这么快发起行动?德斯菲尔军港的防护等级可不低,南方的主力军还保留了力量。”莱安的手已搭上门扉,却还是开口说道。
“如果上将觉得现在的情况经得起拖延,那也可以。”韩奕神情淡然。
“我是担心少将你的状态。”莱安转过身来,那双紫色的眼上下一扫:“才折了一个S级哨兵,要是你再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和陛下交代。”
“你上次支援的速度不是挺快的么。”韩奕的嘴角牵起一丝不带温度的笑意。
“评估好身体状况再出任务。”莱安被噎住,半晌才咬牙切齿挤出了一句话,打开门走了出去。
顾小绒在迷蒙间睁开眼,视线一片朦胧,她望见了一池冷寂的水,许久之后扩张开来的瞳孔才缓缓收缩,她这才看清了眼前森冷的金属穹顶。
一道炽烈的白光朝着她照射过来,让她不由微微眯了下眼、偏头躲避,周遭似乎响起了一些嘈杂的声音,她听得不甚清晰,可是有一道声音却近在咫尺、越来越近。
“顾小绒。”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顾小绒!”
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他俯身贴近她的身畔,熟悉的鸦片味信息素冷冽而锋利,充满了高阶哨兵自上而下的压迫感。她在恍惚间终于看清了那双冰绿的眼睛,感官像是忽然回归了身体,无数杂音忽然涌入耳畔,随后是说不出来的晕眩与痛苦。全身上下都在痛,好像每一处都被针尖细密地穿刺,一动不能动。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经历了一场抢救,仪器尖锐的声响还在不断起伏,她望着眼前的希里斯,思绪有了那么一瞬间的迟滞。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