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梧古镇的荷花开了。
八月中旬,满池的粉荷与白色睡莲并蒂而开,接天莲叶倒映着澄澈的蓝天,如棉花般洁白的云朵挤在池中央的缝隙里,水天相映,仿佛人与天都靠得极近。
风中有莲荷的清香,风吹过,硕大的花骨朵绽开金色花蕊,摇曳生姿。
光洁的水面潋滟着波光,刺目耀眼。
天气炎热,宋烟希正跟着长队,提着桶去街口打水。
长梧街不出意外又停水了,原因不详,虽然这里的居民早就习惯,大家都拎着桶往公园附近某处草坪去。听说那边浇花的水龙头碰巧坏了,正往外喷水,于是大家纷纷跑去接水。
宋烟希也提着桶排在队伍末尾。
看见邻居拖家带口齐齐上阵,连五岁的儿子,脖子都挂上了水壶,手里拎着两个大矿泉水瓶,正屁颠屁颠跟着乌泱泱的人群往前涌。
人一多,就分外嘈杂拥挤。
宋烟希只觉得太热,头顶毒辣的太阳晒得她头皮发烫。
她摇着扇子驱热,忽然听见手机叮咚响了声。
宋烟希夹着手扇子,胳膊上拎着桶,低头看见程永晨给她发消息:“希希,最近有部电影挺好看的,你下午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看?”
程永晨发的电影宣传海报,硕大的宇宙飞船里坐着几位白衣宇航员,窗外漆黑的深空泛着幽蓝的光芒,露出可怕的漩涡,宇航员们凝视着前方面色惊恐。
演员阵容很豪华,都是国际知名演员。
听说口碑也很不错,演技一流,特效上乘,剧情惊险刺激,看过的都说好。
但宋烟希还说拒绝了:“抱歉啊程哥,今天可能没空诶,我得帮苏姐摆摊。”
摆摊是借口,事实上她一整天都无所事事。
可宋烟希还是不想赴约。
她总觉得和程永晨见面有种莫名的尴尬感。
也许是上次喝完咖啡后,他就变得过分主动,展露的心思只差戳破那层纸,这种岌岌可危的感觉让她倍感不适。
多年来,她一直把程永晨当哥哥看待,从来没想过和他发生什么。
即使她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下意识会想起他,但也仅仅是对亲人的依赖,本能地相信他会帮助自己,会包容的过错,会站在自己这边。
可真正相处起来,却反而没了那种亲切感。
也许是多年不见,她褪去了些许青涩,他也变得更为成熟理智,也变得更加大胆。他在试图越界,而她却顽固地坚守着底线。
上次聊天,她开玩笑问:“程哥,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
每次她这么说的时候,程永晨总是避而不谈,要么就表示自己不想谈恋爱,要么反问一句:“瞎说什么,你也要给我催婚?”
可前几天,他却破天荒地回应了。
他开玩笑说:“那个嫂子就不能是你吗?”
宋烟希看着他发来的文字,直接愣在原地,久久未曾回复。紧接着就看见他迅速撤回消息,说道:“我开玩笑呢,现在还没喜欢的人,以后再说吧。”
宋烟希觉得他在撒谎。
而且演技如此拙劣,反而更加彰显他说的话的真实性。
她犹豫了片刻,回复他:“程哥,我一直把你当亲哥看,像亲人一样。”
他沉默良久,只回了一句:“嗯,我知道。”
当天晚上,宋烟希翻来覆去没睡着。
程永晨发的消息如地震般惊人,让她心情无法平静。
她给宁宁发消息说:“宁宁,程哥是不是想追我,他最近感觉好奇怪啊。”
她宁可相信这是错觉。
可宁宁听了却并不意外,反而大方承认,还把上次聚会的事跟她说了。
“程哥这次回国就是为了追你啊,要不然怎么会特意约姐妹们聚餐,还说得你一定要到场,不然他就不来呢。”
她甚至暧昧地跟宋烟希笑道:“我觉得程哥是认真的,他长得帅又温柔,况且你俩又这么熟,你真不考虑一下他吗?”
她知道宋烟希这些年都没谈恋爱。
但程永晨的出现就像转机,说不定能让宋烟希改变现状,她还是很看好他们的,至少程永晨的人品她信得过。
可宋烟希却摇着头:“我知道他人很好。但是你知道兄妹的感觉吗,就是那种,因为太熟了,反而没有任何期待的感觉。我一直把他当哥哥,他在我心中就是亲人,怎么转换成恋人?”
宁宁一时语塞。
她怎么会不懂宋烟希的感觉,没人比她更了解宋烟希,但她确实又希望有人能替代陈若礼,让她开启新生活。如果她始终拒绝别人,那她就永远都走不出来。
“希希,你也该迎接新生活了。”
“但那人不会是程永晨。”宋烟希斩钉截铁道。
他对她来说就像是亲哥。
怎么可能当情人。
宁宁长长叹了口气:“我只是想你有人陪。”
宋烟希安慰她:“别担心,我现在有人陪着呢。”
“谁?”宁宁惊讶地睁大眼。
她还想着不想打扰程永晨和她聊天,刻意没敢多问她的生活,没想到最近她不见踪影,原来是背后有人了。她万分好奇究竟是谁能把宋烟希拿捏住,而且还是在程永晨狂追无果的情况下。
想来也惭愧,宁宁自从恋爱后,确实和宋烟希少了联系。
她也不想的,可二人世界不想被人打扰,加上宋烟希又自觉地回避自己,她已经好些天没跟宋烟希说话了。
她很久没了解过宋烟希的近况,她最近认识了什么人,最近都在做什么,她一无所知。
所以当宋烟希说起自己有新朋友后,宁宁只觉得愧疚。
这种愧疚让她觉得自己和宋烟希生疏许多。
“嗯……”宋烟希悄悄笑了笑,“秘密。”
-
陈若礼又消失了。
自从他将那本绘本丢给她后,好几天都不见踪影,给他发消息也不回,像是在生她的气。
宋烟希无奈,小孩子就是这样,脾气总是变化莫测的。
她想,估计他现在还在气头上。等他什么时候不气了,可能就会回来找她吧。
然而宋烟希这种放任自流的态度,反而让陈若礼更加生气。
他确实是被宋烟希气到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她抱有期待,明明是个过分愚蠢的女人,在见到她眨巴着清澈的眼睛望向曾经在她背后嚼舌根的人,他就觉得莫名烦躁。
那些人,那些熟悉的名字,在那本日记上写得清清楚楚。
只是那个胆小的陈若礼,却并未告诉宋烟希这些事,他甚至听完,只是默默攥紧拳头,给她们冷眼一扫以示警告。
他不能打架,不能闹事,他生性平和,也不懂得怎么对付这种不痛不痒的恶意。
隐忍的性格导致他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无法守护,只能任由她们背后诋毁造谣,多窝囊。
有时候他无不轻蔑地想,也该让宋烟希吃点苦头。
她就该被她们狠狠欺负一次,被她们造谣,说些让她丢人,打击自尊心的话,然后痛哭流涕。这样她才会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他又是多么的好。
事实上,他在脑海中模拟过这种场景。
但也只是想想,这种念头在闪现过后就瞬间被他掐掉。
她可是他的猎物,他的东西怎么能让别人随意践踏?
要践踏也该由他亲自动手。
他的私心就是如此恶劣。
恶劣的想要惩罚一下宋烟希。
可在惩罚宋烟希之前,他先决定帮她解决一下麻烦事。
于是他稍微调查了那几名女生。
得知她们都是同乡,之所以这次匆忙赶回长梧市,是因为村里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八十大寿,邀请众宾客前来做客,她们也跟着父母赶回家贺寿。
长梧市的乡下干净整洁,这里的房屋整齐排列,红瓦白墙,一条柏油路贯穿整个村子。
家家户户盖着二层小洋楼,有的还筑了别墅,园林绿化设施齐备,还有河流穿梭其间,宛如风景优美的度假胜地。
她们换上漂亮的衣服,笑容满面地跟邻里乡亲打招呼。
可却在听见村里人的传闻后脸色煞白。
乡亲们对她们指指点点,眼神不善。
连她们的长辈也悄声质问她们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毁掉一个人最简单的手段,就是用毫无根据的谣言。
堕胎是假的,被包养是假的,当小三也是假的,但那又怎样,曾经造谣宋烟希的话,如今反噬到自己身上,几人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
可她们要怎么解释呢。
照片可以造假,流言蜚语却怎么也斩不断。
八卦的人远比她们想象中要多。
别人才不管真相是什么,只要够刺激,就越能激发他们心底深处的恶意与好奇,传着传着就变味了,连看她们的眼神也开始古怪起来。
赵兆坐在车里,打量着后视镜里的陈若礼,心情复杂。
因为这些谣言都是他一手散播出去的。
每次替陈若礼做这些事时,他心中既忐忑心惊,又觉得他万分阴险,城府极深。
他最懂得玩弄人心。
然而让赵兆不解的是,他明明可以不用跟来的,他明明知道只要他吩咐一句,自己就会毫无理由地照做,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亲自跟来。
他跟过来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车里看她们出丑。
那种神情,那种笑容,冷漠的仿佛在看马戏团表演。
许是瞥见赵兆打量的视线,陈若礼掀起眼皮,目光阴冷地扫向他的脸。
赵兆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迅速撇开头。
赵兆握着方向盘的手攥出了汗。
他不敢看陈若礼,最近他心情不好,他也他也跟着遭殃。
看得出来,他对那名女生很上心。
但不知道是不是两人吵架了,最近他的脾气很差,每天都阴沉着脸,气压极低。昨天还莫名朝他发货,冷冷警告他:“做不好就滚,我的司机向来不缺人当。”
为了保住饭碗,赵兆当然没敢怠慢。
他说什么他就照做,老老实实的,讨好这位小少爷真难。
“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陈若礼盯着后视镜,幽幽道。
-
暑期的人流好像多了起来,长梧古镇拥挤的水泄不通,明香小吃的摊位更是热闹非凡。
客人挤在摊位前,桌椅都不够用,有些顾客只能被迫打包,满桌的塑料餐盒和木筷胡乱堆叠着,垃圾桶都被塞满了。
苏明香正拿着抹布收拾桌子,口袋里的手机不停地响起支付到账的声音。
宋烟希拖着矿泉水桶,从狭窄的侧道绕路,才艰难地从人群里挤进去。
苏明香见她拎着水桶过来,大汗淋漓的样子,连忙关切地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桶:“你怎么来了。”语气有些责备。
她不是说过,不许她来这里吗。
她打量着她的脸色,满脸担忧:“你身体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宋烟希擦了擦汗,笑着摇头:“没事,苏姐,我身体好着呢。”
“没事就回家睡觉,这里用不着你。”
苏明香的语气一向没什么波折,听起来很冷淡,但宋烟希还是从她微妙的语调中听出了关心。
这得益于她和苏明香多年相处的默契。
苏明香是个没什么情绪的人,话少,面色平静的仿佛什么东西都惊不起波澜。但做事却细致入微,很沉稳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