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岚睡得不太安稳。
梦里充满爆炸凶杀,残肢脑浆,死人的眼一直睁着,灰色的瞳孔浑浊不清。
满地的血忽地漫起来,像涨水,转瞬间淹没脖颈,呛进喉中,
到处都是来自地狱的硫磺气息,她几乎无法呼吸。
尸山血海,楚岚奋力拨开身前的残尸,朝着一个方向在血池中跋涉。
快点,要再快点,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她急切极了,跌跌撞撞,摔倒又爬起来,狼狈极了。
可还是来不及。
远处的尸堆上,晋云柏挡在她前方,赤手空拳与面目模糊的狰狞怪物搏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却还在勉力支撑。
忽而一声枪响。
晋云柏像是被按下静止键,动作凝固,在怪物袭击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然后,他被击中,摔下尸山,落在她面前,胸膛上是巨大的开放性伤口,像朵黑色的大丽花。
她浑身僵硬,不可置信地伸出手,而晋云柏缓慢沉入血池中,苍白的脸被黑色的血水淹没……
楚岚从噩梦中惊醒。
她弹坐起来,重重喘气,像溺水的人被拉出水面,拼命地大口呼吸。
手边一团温暖的毛茸茸,是小猫见她醒了,黏黏糊糊过来撒娇。
楚岚抱起小猫,把脸埋进它身体里,深深吸气。
小猫的毛发中有种干燥的气味,像晒过太阳的被子,熟悉而亲切,闻起来莫名安心。
她渐渐平静下来。
天光早已大亮,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阳光从西面照进来,隔着窗户,有种融融的热意,不太晒,刚刚好。
楚岚走到病床边,晋云柏还没醒,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皱着眉头,像在睡梦中仍没逃脱疼痛折磨。
当时从高速下来后,晋云柏不让她报警,也不肯去医院,自己强撑着打了几个电话,等席克难带着人到了,才肯放心昏过去。
席克难看到现场情况后,表情巨变,像是换了一个人,严肃得让人认不出来。
看到楚岚,他没说话,眼神中有估量,像是头一回认识她。
楚岚顾不上管他在想什么,见他安排人送晋云柏去医院,立刻就跟上去。
席克难想说什么,最后只说了句:“照顾好他。”
楚岚头也不回地说:“我会的。”
车子直接开进军区总医院,没有任何手续,早有医护在等待,立即将病人转移至推床,去手术室的路上就开始抢救。
晋云柏被推进手术室,楚岚等在手术室外,没人问她,也没人赶她,只有一袋又一袋的血浆被送进去。
她没有手机,不知过了多久,只看见一拨又一拨的医护进进出出。
楚岚不敢问手术是否顺利,也不敢问病人现在还活着吗,她什么都不敢问,沉默等待命运的审判。
脑子里很乱,她下车时短暂一瞥,看到副驾驶座上有一汪半凝固的黑色血潭,画面在眼前反复回放。
还有枪声。
沉闷的,突兀的,令人绝望的,只一声,轻易撕裂了夜色。
楚岚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
终于,在不知过去多久后,手术室的门打开,晋云柏被推了出来。
他闭着眼,脸上戴着氧气面罩,嘴唇干燥起皮,毫无血色,整个人陷进白色的床中,脆弱、易碎之类看起来完全南辕北辙的词,头一次出现在他身上。
楚岚只觉喘不上气。
一种被撕裂的痛苦充斥在胸腑,像是有虫在噬咬,又像是有人把手插入心脏,使劲拿捏这个过于多情的器官。
她几乎站不稳,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哦,原来这就是心痛啊。
可同时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巨大的狂喜同时涌上心头。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在失去足以致死的血量后,他没死,硬生生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主刀医生说他很幸运,子弹没有打中重要器官,体内也没有发现弹片残留,除了失血过多以外,并无大碍。
楚岚轻轻握住晋云柏的手。
都说人生除死无大事,在生死边缘滚过一圈后,回头再看之前所担忧焦虑的一切,仿佛变成玻璃上的灰尘,轻轻一拂便消失无踪。
人生苦短。
佛经中说游人被野象追逐,不得已躲入树下枯井,攀着树根,半悬于井壁。但井下有毒龙,张口欲吞;井旁有毒蛇,虎视眈眈;还有黑白老鼠各一只,噬咬着救命的树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