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又一天,十二月过得如此漫长。
早苗开始着急,新赛季马上开始了。整个网坛都在等着幸村的新年行程。
是的,幸村现在是“三巨头”之一,网坛巅峰人物,他的一举一动实实在在牵动许多人的注意力。他的计划赛程需要被披露,以供赛方提前宣传、媒体传播、其他球员的赛程考量。
媒体已经知道了幸村为何缺席年终总决赛,对此反应不一。现在有良心的很少了,但至少要脸的占多数。剩下的,也没办法。
连家事都要被拉出来评头论足。信息时代的悲哀,幸村厌恶隐私被曝光的根源。
眼看圣诞逼近,天海也焦躁起来。
幸村是怎么打算的?他连继续前进都做不到了吗?
天海跨过栏杆跳下楼,诺亚站在落地隔断前,右手掌抵着玻璃门。
“冷的……”天海止住了话,言尽于此。
他很想和诺亚抱怨,幸村长时间的“失踪”。葬礼一周就办完了,哪怕顾及幸村失去亲人的悲伤,需要一点时间过渡,整整一个半月还不够吗?
难道幸村想以这种颓废的姿态出现在罗德·拉沃尔球场?还是他压根就不想去澳大利亚了?
可是天海不能,因为诺亚也失去了他的奶奶。
他独自承受这份压抑,只有他无法体会同样的心情。
幸村需要做点什么,他应该回归训练,回归巡回赛,回到“球王”的名称下。有整整12990分需要他保住。
天海处在两难之中。
他不知道把幸村拽回职业网球的轨道是不是正确的事情。正常来讲应该这么做,幸村应该维持自己的事业。
但是幸村现在很有钱,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就人的生存而言,他就地退役都没什么问题。
早苗已经处在疑虑中,对于幸村。他尽职尽责,但不会越界。
任何人都知道不应该去强迫正在失亲之痛中的人回归工作。
可是,幸村对网球的热情,对胜利的追逐,难道反而是一场梦吗?这不对……这不对!
天海穿上鞋,回头,诺亚仍站在那。
“我走了,诺亚。小心冷,会感冒的。”
隔了几秒,诺亚才轻声回应:“嗯。如果开车的话,专心一点。”
咔嚓。门关上。
我真是个冷酷的人。不近人情,不懂体谅。
车轮碾过积雪,天海踩刹车,在红绿灯前停下。
“哈……”天海双手按着方向盘。
他的行为一定惹人厌,可能今天以后,他和幸村就不再是朋友了。
因为他自以为是地想把幸村“扳回生活的正轨”,想“纠正幸村的错误”。
可是,如果他不做,还有谁会去做?
不想了,专心开车吧。
天海停在幸村宅前,等了一分钟,电话才接通。
“蓝,什么事。”幸村淡淡地问。
“我在幸村宅门口。”天海左手抓紧方向盘,左右晃了晃,“出来谈谈吗?”
……
“等一下。”幸村挂了电话。
这五分钟的等待很漫长,流逝的分分秒秒像堆积在天海心里的雪,越来越冷。
幸村出来了,坐到副驾驶。
“抱歉,我穿衣服花了些时间。”
像被幸村一铲子扫平,天海心情放松了些许。
“怎么了?”
“没什么,”天海两手抓着方向盘,指尖轻点,目视前方,“你发现不?今天平安夜了。”
“我知道。”幸村靠着椅背,也没看他,“刚买了圣诞树。”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
气氛渐渐发僵。天海不敢转头,幸村冷脸的表情会让他发虚。
“你想说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要陪家里人过元旦。”幸村向右倚,手指若即若离地抵着车门把手,轻轻弹动。
天海察觉到了,猛地转向幸村,“阿一,你整整两个月没有训练。”
幸村也转头看他,“你觉得我有心思训练吗?”
“你不应该这样。”天海急切道,“抛弃训练,抛弃比赛,抛弃网球。”
“我想多陪陪家人,这没有错。”幸村的眼神,像是天海在无理取闹。
天海沉默了会儿,平复心情,“那你还要多久?”
“我不确定。”
“不确定?”天海恼了,“幸村!这是你会说的话吗?你完全不顾及任何后果。”
“我想到了,只是不在意了!”幸村的语气发硬,“蓝!你在气什么?”
“我在气什么?”天海回身,揉了揉脸。
他在气什么?
幸村的初心消解,幸村强大内核不复存在。他背离了自己的期望,对……他在气这个。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网球运动员。”天海一字一句地说,“持之以恒的晨跑、训练、打磨,每一分钟的坚持,才会有才能开花的时刻。可是你现在不这么做了。”
……
幸村不再看天海,“你说的我都清楚。只是你根本不理解我。失去了从小到大爱着的人的感觉。”
天海感到胸口艰涩,泪花在眼睛里打转。
不理解……
怎么那么扎心呢。
“蓝,抱歉。我暂时不想回去。”幸村说完,干脆地拉开车把。
嘭。
车上的暖风很快把涌入的冷气驱散。
天海慢慢曲着身,额头抵着方向盘,半晌,才传出轻轻的抽噎。
失败了。
怎么办?好像自己也快被悲伤击碎了。
幸村回屋里了,看到在窗口向外看的八神。
“你看到了?”
八神转向幸村,“吵架了?”
幸村轻呼出一口气,掩饰,“算不上吵架吧。”
他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往厨房走,“我准备午饭。晚上平安夜了,要丰盛一些。”
八神看着他,又看向屋外启动的轿车。
天海回去,做午饭。
“好像药不够了,我再去开。”他嘀咕着,换下围裙又穿上大衣,准备出门。
诺亚头垂低了些。
等听到门关上的声音,他躺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回来的时候,感觉消沉了不少。蓝……
“Hi Siri.”
“我在。”
“拨号,******”
圣诞接着便是元旦。
一家人参拜神社后,凌晨的钟声响起。
又是新的一年。
可是奶奶永远不在了,不会再有温暖的掌心揉着他的头,说:“精市种的花长得很好呢,春天一定会绽放的。”
爸爸问了他什么时候出国,妈妈也在委婉地关心。
他心里烦闷,不能留得更久吗?给予爸妈更多的天伦之乐。
他已经不想再在失去的那一刻,再后悔以前没能好好地回家看看,关心家人了。
记者知道他在家,也发现了他进天海的车,两人谈话。管他呢。
也许应该考虑一起去游乐场玩玩。
敲门声打断了思路,幸村开门。
“圭?”幸村目光闪烁,似乎有种预感。
八神进了屋,带上门。
幸村往后一跳,坐到床上,好整以暇,“你来劝我的?”
八神搬来座椅,在幸村面前坐下。
“你多久没拿拍了?或者多久没练体能了?”
“唔。”幸村不答。
想劝幸村,很难。他是不会因为“奶奶已经逝去了,你总要生活下去的”,或者“要为去世的奶奶好好生活啊”这类说辞而“打鸡血”的。
八神知道这种话很空洞,像无法理解当事人的旁者轻飘飘的劝慰。
“我见过很多,失去了亲人的人,他们有的悲伤,有的懊悔,也有人算计。”八神大腿撑着双肘,注视幸村。
“我记得有一个深爱自己丈夫的人。在宣告了死亡后,她跪在那痛哭流涕。她的孩子就在旁边,只有四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紧贴着自己的妈妈。”
“女人一直在哭,孩子能感受到,也跟着抽泣。‘妈妈、妈妈’地叫。他想被妈妈抱,却被一把推开了。”
“他妈妈一直不理他。哪怕不再哭了,也只是站起来,失魂落魄地出去。把小孩忘了。”
八神目光朝下,“我看着她牵着孩子的手,我很担心。”
“她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眼里只有逝去的丈夫,忘记了她的孩子,她抚养孩子的责任。”
幸村往后滑,在床上蜷腿而坐。
八神重新看着他,语气平缓,“精市,奶奶是长寿而走的,我们会很快从奶奶去世的悲伤里走出来。你只是沉浸在没有多关心家人的懊悔里。”
“为了这份懊悔,你不理会训练、比赛,把事务抛在脑后,不再维护人际关系。”
“你会失去很多,顶尖的技术,苦心经营的人脉,好好维护的名声。眼里只有亲情,对可贵的友情不管不顾。”
“诺亚和我说,蓝很沮丧。”
幸村抿唇,有点不安的样子。
“精市,亲近的人离去一定会感到悲伤的。可是请你明白,无论发生了什么,你得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这是属于你的生命,对自己,要有最大的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