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要比段沧玠还高上半个头。他两眼从头到尾都阖着,长相出尘不具有攻击性,双唇泛着浅淡桃红嘴角一直微微向上提,眉眼弯弯,倒是副天生笑面。他露出来的一截手腕露出其间缠的一串108珠的花梨木手串,手上还握着一串紫檀流苏手持佛珠。
若忽略他浑身的贵气,东方瑱确实很像一个含笑观世的佛子。
“琰之和阿琮观舞狮,一时来了玩性,披着狮子便冲上去抢绣球,还要多亏阿瑱周到,在画舫上备了两套狮子。”
段沧玠打量他们时,朱妍也在打量段沧玠。
不知道朱妍看到了些什么令她满意的,对段沧玠露出的笑容愈发真挚。
她话里话外有意提到东方瑱,想把话头往东方瑱身上引,可主人公本人倒是自始无动于衷,含笑静默,听他二人对话。
段沧玠心头疑窦丛生。
这东方瑱多半是个瞎子,他们跟他之前从来没有交集。可朱妍朝自己频频示好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以为他是段家的人,有意拉拢?
不成,段家和东方家向来表面井水不犯河水,谁知道是不是暗潮汹涌。
段沧玠有意伪造出身穷山恶水,不知修真界世家纷争的形象,遂装作只听懂了字面意思,避重就轻道:“舞狮有趣,琰之和……您口中的公子一时兴起也是正常。”
阿琮和阿瑱是谁,他一概不认识,听不懂呢。
话题堪堪在段沧玠这里断了。朱妍有心再跟段沧玠攀谈几句,此时也无从开口。
段沧玠松了口气,目光放回尺素桥。他握着陆别年的手紧了紧,似是在安抚。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刚刚灵藤将绣球击回桥上起,陆别年整个人就很紧绷,一言不发地乖乖被他挡住。
夺彩终于结束,朱之琰和东方琮操纵着紫狮回到他们的画舫,还耀武扬威地用狮头叼着那个漂亮的七彩流苏绣球。
舞狮表演队的人接着表演路线一路锣鼓声而去。
朱之琰从东方琮身上下来,摘下狮头,将绣球献宝似的拿到东方媛面前:“媛媛,瞧!舅舅和你爹爹把绣球给你赢回来了!”
东方媛很高兴,接过绣球翻来覆去地看。
段沧玠有心让他们的画舫速速远离东方瑱一行人,奈何他不敢使用灵力,怕被东方瑱看出些什么破绽。
东方瑱显然跟他一样是个木灵根强者。东方瑱不是药修,但从他刚刚那手灵藤能看出来,他不是元修就是炼修。
“正松!这么巧,咱们又碰上了。”朱之琰逗玩侄女,起身第一时间就是跟段沧玠打招呼。
老天,哥们儿我不想碰上你。
段沧玠背对着他们,脸色沉下去一瞬,回身时又是一贯冷淡疏离的模样。
“琰之,好久不见。”
“皇姐还未与你介绍吧?这位是媛媛的父亲,东方琮。这位是我朝左相东方瑱,也是东方家的现任家主。”
朱之琰毫不见外,四周看热闹的人群早就随着舞狮大队走远了,他毫不忌讳地将几人身份告诉了段沧玠。
好家伙,当朝左相居然是个病秧瞎子!
似乎正是为了应证段沧玠心里这句话,东方瑱即便披着厚厚斗篷依旧看起来瘦削无比的肩膀在夜色中微微耸动,他费力地咳嗽起来。
“二弟,外面太凉,你还是回舫里吧。”东方琮听到他的咳嗽声皱了眉,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孔武有力的双手扶着东方瑱的肩膀打算将他往回带。
东方瑱依旧闭着那双眼睛,睫毛微微翕动。月光和灯笼光将他睫毛的剪影投射在泛着淡青的下眼睑,为他的脸上平添一分孱弱的美。
“兄长不必忧心,我回去便是。”
声音清越空灵,符合他病弱美男的形象。
段沧玠兀自在心中评价,为东方琮和东方瑱二人兄友弟恭的情形啧啧称奇。
都说悬金门最是虚伪势利,作为悬金门掌舵的东方家族居然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况且他刚刚瞧着,二人表现都不似作假。尤其是东方琮,去扶东方瑱明明是他下意识的动作。
只能看出这么多东西的段沧玠在心中朝他们竖起大拇指:有趣。
“夜已深,我们先回了。正松,择日再聚!”画舫开走了,朱之琰遥遥冲段沧玠一欠身。
段沧玠不语,朝他们去的方向略欠身。
等到他们走远,段沧玠还是驻留顶台,远眺夜月出神。
陆别年以为段沧玠看完舞狮表演就回去,见他盯着天上丝毫没有要走的准备,还以为哪里有异常。
他轻轻扯了扯段沧玠的袖子,小声问道:“小叔,出什么事了吗?”
段沧玠在等上京的零点钟声,没反应过来陆别年在问什么,随手按在他发顶敷衍道:“不急,等会儿再回去。”
陆别年此时没戴斗篷的帽子,头顶被夜风吹得生冷,段沧玠温热的手掌猝不及防落下,温度从发丝传到他的头皮。
这个动作把陆别年惊得浑身一激灵,段沧玠以为他是怕冷,于是解下自己的披风搭在他身上,顺手一拎给他把帽子戴上。
“冷了就直说。你这个年纪的小孩染了风寒就爱发高热,麻烦得很。”
陆别年不好意思回嘴,干脆心安理得受了。段沧玠的披风沾染了他身上的莲香,带给陆别年无限的安心感。
周遭的人声不知不觉渐弱,只余晚籁夹在料峭寒风里。各式买卖摊贩都停止叫卖,带着孩子买小吃的行人也安静下来,所有人一齐往桥上涌,眼睛不约而同望向皇城的方向。
段沧玠目视远方人头攒动,嘴唇渐渐扬起弧度。
他一把将陆别年搂在怀里,让陆别年的视线得以和他的平齐。几乎是在他抱着陆别年站直的同一刻,一声火药爆炸的巨响伴随着肃穆悠远的钟鸣打破沉寂,震彻寰宇。
一簇雪亮光束游鱼般从原处的地平线径直往天上飞窜,尾巴划带出淡金色的残影,最后在漆黑的天幕炸成一朵绚烂而盛大的烟花,金星雪浪般的颜色令漫天繁星都黯然失色。
这是新年的第一朵烟花。
“生辰快乐。”段沧玠抽空微微侧目观察陆别年的反应,待烟花炸开时恰到好处地送出祝福。
后者怔怔望着瞬息已绽满各色斑斓烟火的天空,清明的眸子里映得五光十色,恍若未闻。
段沧玠耸耸肩,继续托着陆别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新年烟花上。他也很少看过烟花。自从人类社会进入星际纪元,这种东西只在全息投影里存在过。
“谢谢……师尊……”陆别年嗫嚅。
今天他受到的震撼无以言表。段沧玠特意带他出来玩,原来不是为了找个时机把他抛弃,而是专程为他庆生。
他都没说过,师尊是怎么知道的……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这是为师陪你度过的第一个生辰。将来从珩、从容、师兄,还有檄光山上的同门,会一起陪你度过第二个、第三个……未来千千万万个生辰。”段沧玠已及时收起笑容,云淡风轻道。
夜风迎面掀起二人的衣袂。来自皇城的硝烟味道吹至尺素桥,被枫河的水稀释得不再刺鼻,被人吸入鼻腔,只余温暖的焦木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