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公廨灯火通明,衙门口的两只灯笼将两只白玉石狮照得锃亮。
马车猝然停下,等候多时的官差急忙将担架送上前,两位女使小心翼翼将车里的人抬出,扶上担架,官差一刻不停举起担架,将人抬进衙内,身后两位手提药箱的大夫步履急切,一并抬步入内。
州府议事堂。
章婉清在担架上昏迷着,曾县令持灯附身去瞧,不禁身子一颤,灯火迎风一吹,差点熄灭。
这哪里还是那个相貌清秀、仪静体闲,如远山芙蓉的姑娘,全身肿胀得如一只圆桶,几乎撑破了她的衣裳,眼睛与嘴唇肿胀得与鼻梁齐平,看不清脸部线条,裸露在外的脸庞、颈部、手臂、脚踝无一处不是青紫色的淤青与红色的血斑,触目惊心。
所有人心口往上一提,不敢细看。
知州发话:“怎会弄成这副模样?”
陈大夫作揖相告:“回知州,我们未去寻丽国原住民,婉清娘子直接以身试毒。”说着,他声音些微颤抖,一路跋山涉水困难重重,他都不觉得累、不觉得苦,却在看到地上的人义无反顾剥掉外衣,由着那些黄蚊叮咬自己时,差点落泪。
“为何不去寻?”
“从丽国往返鹿州至少十日的路程,婉清娘子说原住民既然隐居深山老林里,不是那么容易寻到,若去寻要耽搁数日,寻到后他们未必能交出解毒的方子,鹿州的百姓等不了那么久,于是直接以身试毒,由我们两人配药解毒,这样便可以节约时日,减少鹿州百姓的死亡。”
“她就没想过,若是你们配不出方子怎么办?万一她死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了兵?”曾县令起身,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出不来。
陈大夫低下头,无奈道:“娘子说她命大,不会死,会给鹿州百姓带来好运。”他颤颤巍巍,一个女子为解救万千百姓的性命,置自己的性命不顾,如此大义凌然,他着实惭愧,目睹她毫不犹豫将那副身子送给黄蚊叮咬,他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娘子给出了两个方案,其一,解毒,其二,以毒攻毒,她不信没有法子,没有法子那是没豁出去,丽国原住民能长居于此不惧蚊毒必然是他们的祖先以身试毒过。”
“荒谬!”曾县令忍不住暴粗口,“她犯傻,你们难道也跟着犯傻!”
陈大夫低头,不敢言语,一屋子的人沉默着。
知州打破了沉默,问出他迫切需要得到的答案,“可配出治疗的方子?”
陈大夫忙点头,“配出来了,都是几味致命的中草药,娘子果然聪慧,思出这个以毒攻毒的法子。”
杨县令向前踱了一步,“也就是说她昏迷而未丢性命是因为服用了毒草药?”
“是,是啊!娘子全身被黄蚊叮咬,是会当即毙命的啊,我们在她被叮咬前已经准备好了毒草药,只待她实施计划我们即刻给她服用,这也是娘子事先与我们商量好的。”
“也就是说,她面目全非是因为蚊毒和毒草药两种毒物在体内绞杀的缘故?”
“正是!不过,各位长官勿要担忧,娘子最迟明日傍晚可醒来。”
“那会不会服用解毒方子的病患也会如她这般?”
“不会!娘子是被黄蚊围攻,黄蚊的毒素直接注入她的体内,而病患体内的毒是人传人,副作用没有此般强烈。”
所有人松了口气,知州当即命令下属,“通知所有医馆即刻营业,配方解蚊毒的方子,至明日酉正时刻,务必配出全城三分之一患者的用量,具备医师资格的郎中若愿意加入,赏银十两。”
他看了眼地上的人,叹了口气,吩咐道:“将婉清娘子抬去公廨的小房,你们两个去照顾。”
他指着两位女使。
“是!”
陈大夫将配方写在纸上,一共写了将近五十份,递给知州后又匆忙返回医馆,临踏出衙门的门槛,曾县令将他唤住,“陈大夫,请留步!”
“曾县令有何请教?”
“能为我讲讲你们南下的经过吗?不用太详细,就耽误你一刻钟。”
一旦回忆,陈大夫心有余悸,也有一种生平未有过的劫后余生的快感。
三人花了五日的时间到达丽国边境,期间遇到过劫匪和流民,去岁章婉清与苏寒山去蜀地也遭遇过劫匪,有了经验,她这次带足了银两,一部分放在身上,一部分缝在马车顶,马尾巴也藏了银票,还在路途的树洞里塞了银两,返回时再取,就这样两次遭遇抢劫,他们不至于被搜刮得身无分文。
可是比起劫匪,沿路饿殍遍野更令他震撼与心痛。鹿州及时采取了防控措施,而那些南方诸州,死亡惨烈。
死亡太多,他们也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便是快马加鞭到达丽国边境。
进入那片原始森林,他们既要防备凶兽攻击,又要防备各类毒虫叮咬,期间章婉清被毒蛇咬过两次,他被犀牛攻击过一次,另一位大夫被老虎挠伤了脸,三人费劲千辛万苦脱了险,好算找到了黄蚊分布最繁盛的那片林子。
章婉清二话不说,命令他和另一位大夫穿好特制的防护雨衣,自己则脱下外衣,露出手臂与双腿,赤足踏在棘丛上,任那黄蚊将她蛰成马蜂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