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舌灿莲花,在冷淡的清和面前,毫无用处。
那日...
也把话说绝...
恐怕...
想到这些,夏夷则更低落了些。
此刻,低下头的夏夷则乖顺得不得了。
与那日一身意气与天争的那位可谓判若两人。
如此模样,令清和的心软了一瞬。
但...
清和忽而觉得,大概是和紫胤那冷冰冰的家伙儿呆久了,竟然这望舒寒气也将他给侵蚀。
以往见得如此模样的夏夷则,就算再气,也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而现在,好像是那年轻之时的意气风发也被那冰寒之力给揪出来了似的,竟一丝一毫都不想放过面前这个“负心徒儿”!
然而...
清和心间的复杂,哪堪言语一二?
难言的安静就这样持续着。
清和就那样看着夏夷则,眼睛中的情愫起起伏伏,几乎没有一个准头。
然而,再是惊涛骇浪,也仍旧被那心疼给占据了高峰。
清和在心下叹了口气。
果然,这由他亲手带出来的徒儿确实不一样。
哪里像紫胤那个甩手掌柜,什么都扔给那些剑灵,哪里能够感受到他这情为一人起,情为一人动之感?
即使现在夏夷则身上的封印溃败,有了那妖族血脉的支持,本身是不惧这太华山的清冷,但当他见得夏夷则一身单衣杵在雪地里时,那颗心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丝清寒,尚且如此。
那九成九的死,又作何解?
夷则啊夷则,你这般让吾情何以堪?
果然是吾太宠你了吗?
竟让你...
清和忽而感到牙紧,面色微微一沉。
转过身去,踏雪而行。
夏夷则听见响动,之前不敢抬起的眼,不敢直面的人,在此刻走远,想看却又不敢去看,不看却又恐失去机会,一颗心就那样忐忑,却还是耐不住那思念的疯长,仍旧抬了眼。
但见得的,却是绝尘又挺拔的背影。
并且还有一丝凌然的剑意。
夏夷则一凛。
这...
轻轻咬了咬唇。
眼睫一颤。
嗯?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
糟糕!
不会是和阿阮之间的事情,拿给...师尊知道了吧?
现在阿阮竟然还在横冲直撞?
也就是说,乐无异他们来了?!
这...
夏夷则忽而觉得,冰冷彻骨。
他太清楚清和的脾性了。
确认关系之前,清和确实是一个有情趣,有人情味,偶尔有点小腹黑的师尊。
甚至来说,红尘味还很重。
但自确定关系之后...
他...
想起那些三五日都下不了床的日子,夏夷则只觉得头晕目眩。
清和已经走出很远,却没听见人跟上来,脚步不停,声音染上了冷意:“放虎归山数日,便什么规矩都忘完了,是吧?”
夏夷则喉间一滞,控制不住地感到浑身一麻。
那颗心砰砰直跳。
硬是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才准备跟上。
他正准备跟上,却发现也不知道是在这雪地里站了多久,腿几乎都被冻住了,根本就迈不开。
加上这鲛人族的血脉觉醒,两条腿走路实在有一点...
清和已经生气了,若是他还磨叽的话...
夏夷则简直不敢想象他的下场。
只得是赶紧利用修为温通血脉,赶紧去追清和。
但...
忍不住地呛咳起来。
听见咳嗽声,清和停了下来,转过身,几步走到夏夷则面前,眉毛就要倒竖:“为师的话,你是不是永远都当耳旁风!”
夏夷则呛咳得目中噙泪,想应,却...
硬是生生憋住,这才怯怯道:“徒儿...”
话还没说完,就被清和一把攥住腕子,渡了温和的内力过去。
夏夷则一惊,很快又按耐住那种惊讶,顺着清和的内力运转,尽快把那寒气给逼出。
片刻后,红梅在金色的阳光中绽放,寒气也被师徒俩消磨殆尽。
两者同时收了功。
夏夷则正欲道谢,嘴还没张开,就发觉清和越发用力地卡住他的腕骨,还深深地按住他的寸关尺。
那力道,差点就会让他一身修为全部付之东流。
这...
只要他敢不遵照清和的意思,当真是即刻毙命。
此刻,夏夷则的喉头是忍不住地滚了又滚,滚了又滚。
论起这强势二字,本来看上去就跟无欲无求随意和善的清和一点关系都没有,但...那只是清和的伪装罢了。
内底里,却是幽暗到令人窒息的强势。
夏夷则抿了抿唇,在此刻索性做了鹌鹑,否则...
清和清淡地睨了夏夷则一眼,直接拉住人腕子,往卧房而去。
十分“顺手”地摘下了夺去夏夷则注意力的那只红梅,拿在手中。
见得自来爱惜花花草草的清和竟然直接折了梅枝,夏夷则后脊一凉。
这是...
若是清和将真气灌注其上,完全可以保证,让他死去活来,却一点也不伤那刚刚绽放的红梅。
清和早已不需要那柄拂尘剑。
随意拿个东西,都能当剑使。
只是那“湘君”确实生得美,也确实很符合其修炼的柔中带刚的剑路,以及象征门阀和太华山,如此才从不离手。
这会儿,清和竟然折了梅枝,这是...
夏夷则感到他的后槽牙都在打颤。
心头更是慌张得紧。
若是让清和知道,那“半妖皇子”的局是他亲手所布,这...
夏夷则第一次感到几乎是要响彻魂魄的恐惧。
就在夏夷则愣神间,清和已经拽着人进了卧房。
进门之后,什么话也不说,一道掌风下去,幸得那木门结实,否则,恐怕都只能剩下一个门框了。
门被一道劲气甩上的同时,一道精妙的封印也把大门给焊死。
饶是夏夷则再神游天外,也被这响动搞来汗毛...呃...不对,应该是鳞片倒竖。
甚至,夏夷则都在想,他是不是下一刻就要被清和秘密处决,才如此...
心下恐惧,自然面色一白。
清和狠狠地剜了这“负心徒儿”一眼,松了手,来到房间北侧的罗汉床边,将之前夺去夏夷则注意力的那只红梅细细理了理,插入本就放在小几上,但却因房间主人不在,很久都没有插花的素雅花瓶里。
花瓶中,干干净净一片,没有一丝水分。
一道法术下去,便引来了那温热的泉水将梅花滋养。
见得梅花有了精神,清和会心一笑。
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
细细欣赏着,这夺去夏夷则注意力的梅花,到底是何等的艳压群芳,才让有条鱼非吃草不可~
夏夷则就那样被愣愣地甩在那儿,不知所措。
上一秒,还以为即将只能见爱人最后一眼。
下一秒,他家爱人竟爱惜起了花草,将他当做空气。
这等回环曲折,料想还没谁有他经历得心头此起彼伏,没个定数。
在心底里深深叹了口气,夏夷则的腰背微微一松。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的腕骨竟有极为轻微的骨裂。
足见方才的清和到底有多气。
平日里,清和就算再气,也...确实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只是...他因封印有些体弱,才觉得那是无底深渊。
然而...清和哪里舍得他下无底深渊呢?
这...
想起有些事,夏夷则心头五味杂陈。
任由腕骨的疼痛蔓延,却没想过一丝的自愈。
反倒是属于鲛人族的妖力,在默默地替他修复。
然而,妖力与法力自是不能并存。
只因他是极为特殊的人妖混血,这才勉勉强强并存。
但...
经脉被压制的麻痛直击心脉,令夏夷则险些倒抽一口凉气。
正兀自忍耐之时,夏夷则福临心至。
方才...
清和是在...
清和还自称为师...
所以...
想到此,夏夷则心间一喜。
正欲开口,但却被外间稍微猛烈了些的灵力与封印碰撞而截断了话头。
此时,夏夷则真的很想扶额。
然而,他却不敢动。
毕竟,他现在可真是那招蜂引蝶的“逸尘子”啊~
虽然...与阿阮之间,确实有着天然的亲近,也有一丝丝对那上古清澈灵魂的心动,但也不得不说,他...确实也当此事为一权宜之计。
毕竟,那乐无异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缜密。
他也实在不想,身份暴露,以及引发乐无异对他布局的猜测。
乐绍成虽然弃政从商,但其影响力和号召力却不可小觑,并且还与外域有一些联系。乐无异虽然是乐绍成的养子,但同样也是与异邦友好的见证。
如此之下,未来安邦一事,必须由乐家来完成。
乐无异就是那个必须来做这个事情的人。
自然是不能让乐无异知晓这些事情。
乐无异热血,相信的,是眼前的。
然而...
那高高的宫墙之下,却是黑漆漆的一片啊~
闻人羽,从未遮掩过其百草部天罡的身份。
与乐无异能够走到一起,倒也不奇怪。
同样的热血,同样的“直”。
但好在读过兵书,知晓战场瞬息万变。
如此,那头脑才那般冷静,才能在千丝万缕中,抓住关键。
然而,这样的人,他需要对方对他忠诚,但朋友的这种关系之下,却又会多了一层除掉信念而外的隐隐的情感牵绊。
她与她的师兄不同。
虽然他相信闻人羽就算知道所有的局皆他一手所布,也能理解,只要他给百姓盛世昌明。
此事,他能做到。
但多一事,永远不如少一事。
她虽然聪明,但相比起她的师兄来说,还是差了些。
秦老将军早已是过去式了,更何况其身上还背负着一个弥天灭门命案,送给流月城,其实...也是一个最好的结局了。
毕竟,那样一个命案,本就应该埋葬在土地之下。
否则...紫胤仙君早该和清和打得不可开交了。
而此番...
吃亏的,肯定是清和。
他绝不想清和去吃这种肯定的亏。
其实...
早在岩心玉诀解开的当时,他就知道,阿阮根本不是什么巫山神女,而是一抹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馈赠——露草因受了真正死亡的巫山神女的眷待而有了生命的一个个体。
只是,当时的知道,还有点模模糊糊。
以及也有点不敢相信。
在静水湖的那几晚,其实...他都有些难以入眠。
虽然知晓那处绝对的安全,但...神乎其技的“谢衣”,被谢衣带出的“巫山神女”,烈山部...
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脑海中激荡。
他哪里睡得着?
睡不着,自然只能去观月台。
他也想看看,那传闻中的古往今来第一偃术大师,到底对月亮有着怎样的情愫。
在纪山,他便见得了那神似黑孔雀的屋顶。
见得了谢衣题的小诗。
以及在桃源仙居图中,窥见了谢衣对月亮的执念。
那时,他还不太明白。
到了静水湖,由“谢衣”亲自解密,他才知道,月亮到底是谁。
隐约猜测,那黑孔雀又是谁。
这些,当然能去想,但永远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尤其遇上乐无异那个脑子一根筋的。
分明谢衣与那黑孔雀之间有着难言的一段复杂关系。
无论是纪山,还是静水湖,很多证据是就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的。
但偏偏他乐大偃师是瞎的,什么都看不见。
那就没有办法了。
更何况,此谢衣非彼谢衣。
有些事,还不能戳破。
毕竟,即使是谢衣真的神乎其技,其也不能如女娲般的创造生命。
再是像人,也确实不是人啊~
观月台,确实修造得极好。
在这里,或许谢衣便能毫无顾忌地遥望他的高天孤月吧~
低垂下眼来,则刚好能够看见不远处封印阿阮的地方。
随着这一路走来的种种,谢衣的足迹以及谢衣的想法乃至做法,在他的心头都有了大致的拼图。
然而,这个拼图,当然是不完整的。
在那些不眠的夜晚,他曾试图去拼合。
但始终有些不得要领。
而后想起纪山那处非常奇特的黑色屋顶以及“谢衣”总穿白色的长褂,黑色的装饰都极少,又想起在朗德寨见得的那个骚包也是白色的长褂,黑色的装饰也极少,他几乎可以推测,在目前的流月城中,黑色是极为尊贵的颜色。那个骚包是高阶祭司,所用的黑色比“谢衣”要少,他也几乎可以推测,若是在流月城中,“谢衣”的职位应当比那个骚包要高。再接着想想那些谢衣想藏却还是会流露出的一些东西,他恍然开悟——那个黑孔雀大致是个什么性情。
有了这块至关重要的踏板,有关流月城之事,也被他几乎拼合成功。
由此,他也大致知道了一些事情。
以及阿阮的来往何处,去往何方。
这个时候,他很难去说,他的心情是什么。
在当时见得石像的时候,他只觉得这尊石像圣洁,不染尘埃,空灵,无寂。
而后,发现居然是个术法。
心头隐约有了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