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越极为漫不经心地瞥了百里屠苏一眼,心下了然,却并不在意。
欧阳少恭虽然也放人走了,但到底有些遗憾之色。
待得百里屠苏走后,欧阳少恭邀请陵越往琴台而去。
一路上,也跟陵越介绍着这欧阳府的造景。
陵越一边听着,也在一边欣赏着。
来到琴台,欧阳少恭停了下来。
指着琴台,为陵越细细介绍。
陵越将整个琴台粗粗一览,心下不由得一骇。
这...
这个琴台看着可颇有些天上人间之感。
这是...
陵越看着,虽是一副非常欣赏和震撼的样子,但这心头多多少少有一点打鼓。
这欧阳府一直以来都会因家主的喜好不同,而有所变化。
只是这欧阳家的人审美一直都很稳定,遂这个府邸里,倒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直到欧阳少恭接任了家主,这欧阳府中才多了这么一个琴台。
这是欧阳少恭除了茶室和书房以外,最爱消遣的地方。
欧阳少恭为陵越介绍完后,带着陵越上了琴台,邀请陵越在琴台的一侧坐了下来。
他则是走到了琴台后,落座下来,笑言要献丑一番。
陵越还说欧阳少恭这是客气了。
而后,欧阳少恭的手指搭在了琴弦上。
很快,那张九霄环佩就流转出绝妙的琴音来。
陵越一边欣赏着,一边也在想着欧阳少恭这是又在唱的什么戏。
尤其,他现在和欧阳少恭之间的这么一个占位。
以及欧阳少恭所选的这么一个忧思伤怀的曲子。
假设之前的推论成立的话,那就应该...
这...
陵越心下一凛。
果然不能小瞧了这欧阳少恭的心思。
欧阳少恭一边沉醉在琴音之中,一边也在带着温情看着陵越。
心底里的那只狐狸懒懒地晃着尾巴,嘴角带笑。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陵越的眼中尽是“敬佩”:“少恭的琴甚是美妙。”
“阿越谬赞了~”欧阳少恭浅浅低头,取过一旁一直以来搁着的手帕,轻轻拭手,“阿越也研究乐理吗?”
陵越清淡地笑笑:“这倒不是,只是幼时在爹娘的要求下学过一些,连粗通都不算。后来,跟着师尊了,一心都扑在了剑术上,这些事情当然也就淡了许多。”
欧阳少恭缓缓将丝巾放下,看向陵越,眼眸中隐约有点忧心:“阿越的经历似乎颇为不同寻常。”
陵越苦笑了一下:“有何不寻常的?不过就是从瘟疫的魔爪下逃脱的那一丝侥幸罢了。”
“瘟疫?”欧阳少恭的眉毛高高一挑。
忽而,又双肩一塌,眉头紧皱:“哎~这瘟疫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个可怕的存在。”
陵越看向欧阳少恭,眉眼间含着“期待”:“依照少恭的医术,此事应该不难解决吧?”
“非也。”欧阳少恭低下头去,面色渐渐阴郁,属于医者的那种无能为力迅速从他身上扩散开来,“虽然我的确手中有相对有效的方子,但面对瘟疫的迅速传播,也是束手无策。”
陵越将声音放轻,安抚了一句:“这般也至少是个令人欣慰的结果了。”
然而,这并不能将欧阳少恭从自责中拉出来。
陵越极为“善解人意”地站起身来,来到欧阳少恭身旁,按了按欧阳少恭的肩后,径直离去。
出了欧阳府,陵越便按照百里屠苏的习惯,去了百里屠苏应该会去的地方,无心地逛了逛。
并未遇见百里屠苏。
对此,陵越的心下更加了然了些。
而后的几天,百里屠苏都是如出一辙的玩失踪。
陵越心知肚明,却又不说破。
仍旧和欧阳少恭“打得火热”。
时间长了,肯定不行。
于是,陵越掐算着时间,待得火候合适的这天晚上,早早回房,拿了一本闲书相看。
等着这敏感的猫儿“自投罗网”。
百里屠苏这几日一直都在欧阳府外边儿晃荡,就好像还真的就是眼不见心不烦了。
然而,越是如此,这心头越不是滋味。
他也想加入欧阳少恭和陵越之间的对话,但...欧阳少恭和陵越讨论的许多事情,他都听得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该怎么插进去,甚至感觉到他好像根本就插不进去。
如此,似乎还真是离得远些更好。
他原本也想和陵越说上一说这个事情。
但一想到之前的一些事,他也不好再闹了。
几日的时间,当然对他是一种煎熬。
但每一日还是抵不住那种想要和陵越在一起的心情,尤其是欧阳少恭给了他希望。
且一个是他爱人,一个是他挚友,他好像也不该有什么负面的想法。
尤其,若是欧阳少恭和陵越不对付的话,他或许才是最为难的那一个。
想得这些,百里屠苏的心下自是也稍宽一点。
然而,几日下来,陵越就像是发觉了欧阳少恭这么一个宝藏一样,恨不得将欧阳少恭了解个遍。
分明应该...
但却...
百里屠苏心里当然也不是滋味。
每一日,百里屠苏都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很晚才会回房。
这一日,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
前几日,他回房的时候,陵越并不在。
不用猜,也大致知道,应该是和欧阳少恭在一起,相谈甚欢。
而这一日...
百里屠苏远远见得那房间一灯如豆。
灯火摇曳,映照出那个伟岸且一直以来都令他心安的身影。
百里屠苏的眼睫打了个颤。
这...
虽然也许是巧合,最近这几日他与陵越都在冥冥之中错开了。
但...实际是他想避开陵越。
现在,看着那一灯如豆和那个等待的身影,百里屠苏的心头满满的,也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眼瞧着这么一次见面实际是逃不过的,百里屠苏还是回了房。
进了屋,百里屠苏才发觉,陵越在看闲书。
对此,百里屠苏略有一些讶异。
在他的印象里,陵越一向板正,根本就是不会做这种闲事的。
当然,就算陵越想,恐怕也没有机会。
陵越实在是很忙。
现在...
瞧着陵越似乎十分专心的样子,又想起陵越的话,百里屠苏轻轻抿了抿嘴,来到床边坐下,低着头,双手撑在床边,看着地面,发愣。
自百里屠苏进屋,陵越就知晓了。
但陵越却不动声色。
他想看看,百里屠苏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此刻,陵越非常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百里屠苏,又迅速将目光回转书上。
在心底里掐算着时间。
待得某种沉默即将分崩离析之时,陵越这才将书放下,来到百里屠苏身旁坐下,一手揽过百里屠苏的肩:“屠苏,你怎么了?”
百里屠苏愣了许久,才微微别开眼:“...没什么。”
陵越才不信:“当真?”
百里屠苏抿着唇,没搭话。
陵越似乎是被那欧阳少恭给附了身,拥有了一双可以窥视人内心深处的眼睛:“是不是觉得我与少恭关系更好?”
百里屠苏轻轻咬着牙,还是没搭话。
“但怎么会有我与你之间的关系更好?”陵越轻轻点点猫脑袋,又捏了捏百里屠苏的肩头,“别胡思乱想~”
百里屠苏的耳尖有了一抹薄红,但百里屠苏仍旧不搭理陵越。
陵越轻轻勾勾嘴角,让落下的床帘代替他的回答。
这欧阳府要准备一场宴席,自然不会简单。
这几日,老付那都是忙里忙外的。
既要遵循礼数,又要有新意。
这一时半刻的,当然也操持不起来。
未等这个宴席有个相对明了些的名目,这小厮就找上了老付。
老付原以为这小厮是来回报事务的,却没有想到,小厮带来了个不太妙的消息。
老付心下一骇,当即也不敢耽搁,去了茶室。
闲来无事,欧阳少恭都喜欢呆在茶室。
尤其这几日,欧阳少恭更是和陵越天天都在茶室谈天说地。
去那里找人,几率总归要高些。
今日,倒是三者都在。
“少爷,鲁夫人来访。”老付快步过去,整张脸的皱纹都拧巴成了一团,“...小厮瞧她神情十分焦急,倒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问她,她并未回答。她和鲁公子一块儿过来的。”
欧阳少恭一怔,立刻道:“快请。”
老付连忙应下:“是。”
赶紧去请人。
一时之间,茶室之中的谈话声都停了。
百里屠苏蹙了蹙眉。
陵越也蹙了蹙眉,但眼底却滑过一丝流光。
迅速瞥了欧阳少恭一眼。
只见欧阳少恭的忧心就在眉间。
很快,老付就领着鲁家夫妇来了。
还未进门,方如沁瞧见了欧阳少恭,浑身就松了劲儿。
差点儿站不住。
倒是幸得鲁逸文一直架着,便还没有摔了去。
来到房中,方如沁再也绷不住,泪水急涌而出:“少恭!”
欧阳少恭连忙站起身来,一手置于腹前,虚虚握拳,尽量显得他虽然着急,但仍旧淡定:“鲁夫人莫急,慢慢道来便是。”
鲁逸文和老付扶着方如沁坐下,看了一眼几乎是彻底崩了情绪的方如沁,又抬眼看向欧阳少恭,眉头微锁:“少恭,此事还是我与你说吧~如沁太急了,肯定也与你说不清楚。”
欧阳少恭看向鲁逸文,微微颔首:“如此也好。”
倾耳细听。
鲁逸文微微定了定神,这才缓缓道来:“事情是这样的。弟妹与魏家谈了一桩假山造景的生意,先前已经谈论得不错了。弟妹这边也给出了图纸,最终也定稿了。之后,弟妹就开始着手此事。在清点库房的时候发现用来造景的太湖石不够,便打算前往太湖购买。小妹听说此事,就说陪弟妹去一趟。回程途中,阿弟前去城外接她们回家。哪里知道这都已经六七个时辰过去,窦叔那边都没有见到人回去,便派了人去找人。然而,到了当初阿弟说的地点,除了见到方家的马车以外,阿弟、弟妹、小妹,连同几个仆役都不见了踪影。窦叔知晓此事,不敢耽搁,连忙跑来与我们说。之后,窦叔就去报案了。窦叔回来之后,就与我们说,那官府的吴大捕头听说他报的是人员失踪案,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还与他说,最近的琴川很邪门儿,三个月的时间,接二连三的,都是报城外人员失踪的案子。他们虽然是着手调查了,但却一无所获,目前只能暂时接案,却把此事暂定为悬案。”
看向百里屠苏,有些犹豫:“如沁想着百里公子武功高强,便想要求助百里公子。此事...”
百里屠苏立刻站起身来,表明态度:“如沁姐,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到兰生的。”
方如沁的眼泪就没有干过:“屠苏,麻烦你了~”
鲁逸文立刻冲着百里屠苏行了一礼:“麻烦百里公子了。”
欧阳少恭垂目思索片刻,拿过茶室里一直备着的纸墨,一番笔走龙蛇之后,将写好的药方交给老付:“付叔,去给如沁煎一副药吧~”
老付接过:“是。”
迅速离去。
陵越看了一眼仍旧处在伤心中的方如沁,站起身来,轻轻拽了拽百里屠苏的袖子。
百里屠苏转过头来,看向陵越,眉头皱了皱。
陵越非常隐蔽地指了指房间之外。
百里屠苏一脸懵然。
陵越喉头一梗,但却没有多说,直接将人拉走了。
欧阳少恭瞥了一眼两者离去的背影,又看向方如沁,温言劝着。
来到房间之外稍远的地方,陵越才停下脚步。
百里屠苏也跟着停了下来,正欲开口,却见得陵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鲁家夫妇的方向。
百里屠苏顺着陵越指着的方向看去。
只见此刻鲁逸文的手就搭在方如沁的肩头,轻轻捏着。
欧阳少恭又在一旁,温言劝着。
想起欧阳少恭所说的有些事情,大致明了了陵越的意思,便冲着陵越点了点头。
陵越眉间一松,嘴角微微勾了勾。
继而又跟百里屠苏再退了些距离,但却始终保持在欧阳少恭的视线范围之内。
欧阳少恭一边安慰着方如沁,一边也在留意着百里屠苏和陵越。
发觉百里屠苏和陵越所站的位置有些微妙,欧阳少恭心底里的那只狐狸不由眯了眯眼。
但面上却是一个尽职的兄长模样。
或许是这欧阳府本来就有安神药的储备,这老付倒是很快就带着药回来了。
老付将药呈上。
欧阳少恭接过之后细细一看,这才递给鲁逸文:“鲁公子,先让鲁夫人把这安神的药喝了,好好歇一歇。虽说这事儿也急,但也不能因此乱了阵脚。”
鲁逸文接过药碗,微一点头:“多谢欧阳大哥。”
而后,欧阳少恭便带着老付暂且出了茶室。
来到百里屠苏和陵越身旁,又遣了老付离开。
待得老付离开后,便又带着百里屠苏和陵越走得远些。
停下之后,百里屠苏本欲问上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之时,却接收到了欧阳少恭制止的眼神。
百里屠苏看了一眼方如沁,咽下了要说的话。
三者就那么看着鲁逸文十分贴心地给方如沁喂药,又小心地擦去方如沁嘴角的药汁。
俨然一副将方如沁疼进了骨子里的模样。
三者各自心间微妙。
欧阳少恭自是妙手回春。
一副药下去,方如沁的泪水渐渐止住。
待得方如沁确实情绪平稳一些之后,鲁逸文才扶着方如沁出了茶室,来到三者身边。
鲁逸文冲欧阳少恭道:“欧阳大哥,如沁喝了药,情绪安稳了许多,我就先带她回去,还请有了弟妹他们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欧阳少恭郑重地应下:“好。”
而后,鲁逸文便带着方如沁离开了。
三者暂且目送。
待得看不见鲁家夫妇的身影之时,百里屠苏才有些无措地看向欧阳少恭,憋在肚子里的话这时可是不吐不快:“少恭,这...”
欧阳少恭敛了敛眉:“此事我们也不太了解,还是先去找吴大捕头问问具体情况吧~”
陵越看向欧阳少恭,十分“善解人意”又“善于安排”地“提议”道:“少恭,要不此事就由你去与衙门问问?”
看了百里屠苏一眼,眉头微皱:“我与屠苏在家中等你消息。万一待会儿方小姐他们又有什么事或是有什么线索在手,却忘了告诉我们,又找不到我们的人的话,会十分被动。”
欧阳少恭没有意见:“好~”
立刻就着手此事。
待得欧阳少恭离去之后,陵越才揽住百里屠苏的肩头,准备带百里屠苏回到茶室,静待结果。
但陵越的手才搭上百里屠苏的肩头,百里屠苏就看向陵越,眉头紧皱:“师兄,这...”
“屠苏,别急,听我说。”陵越轻轻捏了捏百里屠苏的肩头,敛眉而语,说得“合情合理”,“方公子和孙小姐他们莫名失踪了,我也着急。他们与我们有着一定的交情,我心里会更急,但事情必须要去分个轻重缓急。少恭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他比我们任何一个都了解当地的情况,也了解当地的人。他们欧阳家似乎在这琴川还十分受人尊敬,若是由他去向衙门问明情况,要比我们这般陌生人去好得多。待得他问明具体的情况之后,我们再一起商量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眼睫一垂,话语间有了一丝落寞:“...我们一直居于天墉城,其实对这红尘...也始终是个外人。有些事,还是交给少恭去处理更好。”
百里屠苏一怔。
再一想陵越的话,心下也确实觉得有几分道理。
即使心里有些急,还是随着陵越回了茶室,坐下来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