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百里屠苏细细看了看陆方舟的动作和下盘,以及陆方舟的手。发觉对方确实是习武之人,且惯于用刀之后,又再想了想欧阳少恭的那些话,冲着陆方舟略略点了点头。
又郑重地看着陆方舟,沉声道:“此事,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多谢。”陆方舟的眼睛一下亮了很多,周身一下放松下来,嘴角也多了一抹弧度,“改日我定当请百里公子一醉方休~”
虽然明知陆方舟肯定是好意,但想起之前醉酒发生的事情以及跟陆方舟也不熟,百里屠苏便尽量委婉地婉拒了:“...我不喝酒。”
“在方家姐弟的婚宴上,百里公子不是会喝吗?”陆方舟奇了。
双手插在腰间,将百里屠苏上下一打量,瞬间就像是被曾经那个泼皮方兰生给上了身,眉毛还隐约倒竖:“...可是因着欧阳家与方家是世交,百里公子看不起我陆家?在这琴川,也就齐家、白家、欧阳家是世家大族,是吗?我陆家在这琴川排不上号?”
百里屠苏一惊。
他还真是没想到,这陆方舟变脸的速度竟那么快。
但他也不欲惹上麻烦,遂还是尽量好生解释了一番:“...陆公子,你莫要误会。我与方家姐弟也不过数面之缘。真正与他们有交情的是少恭。我也只是陪着少恭去贺喜的。”
然而,这却更加惹得陆方舟将百里屠苏一阵奇怪的打量,甚至还多了一丝阴阳怪气:“你与欧阳少恭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欧阳家向来是独善其身,怎么会与哪一家走得非常近?这欧阳少恭是欧阳家的独子,幼时更是得前朝太后的青睐。他欧阳家简直可说如日中天,这琴川谁不巴结他们家?就算改朝换代,凭他欧阳少恭的医术,又有谁不巴结他?我瞧见过好几次你与他走得非常近,还是他主动的。这...难道...”
即使百里屠苏是那化外之境的人,最近这些时日也在红尘。
听得这些意味不明的污言秽语,百里屠苏也听懂了。
当即,这眉毛就倒竖起来:“陆公子,你莫要信口雌黄!我与少恭只是朋友!”
“他欧阳少恭的朋友?”陆方舟歪了歪嘴角,像是对百里屠苏的这种说法感到错愕。
鼻子一抽,白眼一番,轻蔑得紧:“百里公子,你才莫要信口雌黄!这琴川的人,谁不知道他欧阳家为了保持中立,那是根本就没有朋友的!这后宫的风云,有多少都与他们欧阳家有关系?这琴川有多少官宦的女儿嫁作皇帝妇,个个都削尖了脑袋要怀上龙种。这皇帝老儿就怕有人霍乱皇族血脉,又看得起他们欧阳家的医术,这才将其赐予了皇族身份!他欧阳家这般模样,还怎么有朋友?就是有,都被那皇帝老儿给做了!就算现在改朝换代又如何?圣元帝不一样盯着他欧阳少恭?呵~朋友?荒唐!他方家若不是因着方太大师,早被圣元帝给端了!还世交?更是荒唐!”
百里屠苏被陆方舟的话给冲得怔愣,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儿。
都忘了该怎么反驳。
陆方舟一瞧百里屠苏那个被他的话给弄傻了的样子,想起有些坊间传言,只觉得晦气,转头就走。
将百里屠苏晾在了那里。
待得百里屠苏回过神来,这陆方舟早不见了踪影。
百里屠苏环顾四下,发觉陆方舟确实已经离开了。
想起陆方舟的话,不由心下一紧。
陆公子他...
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说少恭有危险吗?
还是...
正当百里屠苏还在思考陆方舟的那一番话究竟是气话,还是代表着什么意义的时候,忽的一凛。
嘶~
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会忽然有了灵压?
那陆方舟并非道者啊~
这是...
不对劲!
这灵压...
百里屠苏那双杏眸一瞪。
这...
见得那自黑夜中走来,一身蓝衣,手上拿着一柄长剑,长剑泛着他十分熟悉的幽蓝色光芒的人,百里屠苏彻底傻了:“师兄?!!!”
这不请自来的人,正是陵越。
陵越带着笑,在百里屠苏面前站定:“怎么?不过数日不见,便不认识师兄了?”
百里屠苏感到难以置信,甚至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师兄,你怎么...”
陵越玩味地笑了笑:“这话似乎该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百里屠苏一怔。
立刻低下了头去。
原本他还想回答今晚之事,但内心中却有一种陵越在一语双关的感觉,这答案自然也就说不出口了。
尤其,他现在还应该是个“戴罪之身”。
陵越一瞧百里屠苏这样,就知道百里屠苏在想什么。
然而,这里却也不是什么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陵越稍稍敛了笑:“屠苏,随我去个地方。”
百里屠苏微微抿了抿唇,踟蹰片刻,还是应下了:“...好。”
陵越召出霄河剑在前方引路。
百里屠苏紧随其后。
陵越带着百里屠苏来到了琴川外二十里处的长亭。
此处,虽然是路人的一个歇脚之处,但这个长亭修造的位置,却也是个观景的好位置。
之前骑马而过的时候,陵越便瞧上了此处。
那时,当然是为美景暂留。
而后想想,倒也觉得此处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陵越来到长亭外停下,收了霄河剑,率先进了长亭,来到石桌边坐下。
百里屠苏慢上一步,也跟着来到长亭之中。
但却仅仅只是在距离陵越三步远的位置站着。
陵越眼尖地发现,百里屠苏并没有拿着焚寂。
而是拿着一柄很普通的长剑。
对此,陵越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将霄河剑放在手边右侧,斜倚石桌而立。
剑指冲着霄河剑剑柄的末端一点,霎时就从霄河剑的剑柄末端流出一抹冰蓝色的流光来。
再是剑指冲着长亭的顶端一指,那抹流光就往上一飞,来到长亭的顶端,若一张帘布般的落下。
当流光接触到地面之时,便又像是浪涛般往霄河剑的剑尖之处回溯。
在很快的时间里,整个长亭的内侧都被冰蓝色的流光包裹。
里侧,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外侧。
外侧,虽然可以看到里侧,但却与这长亭在夜晚无人之时一般无二。
察觉到陵越在施法,设置结界。
百里屠苏心下一紧。
这是...
师兄的人剑合一之法竟...
居然还联合了本身的道家结界之法...
这甚至像是在这么一个地方,凭空制造了一个空间啊~
师兄他...
竟境界都上升了一层吗?
这也...
百里屠苏当真心下骇然。
陵越收回手来,瞥了一眼震惊的百里屠苏,眼睫微微一垂。
其实...
此法还真不是之前他就会的。
在封印阵法结界一事上,他一直都是逊于百里屠苏的。
此番是受到了那个山神的启发以及魔族的空间撕裂之法的启发,再结合人剑合一以及道家本身的结界之法而来。
这是他在与其他人兵分两路之前,想到的。
也曾尝试过。
确实有用。
这...其实也是他第二次使用此法。
虽然确实有一点消耗力气,但此法却也是最安全的一种方法。
原本,在陵耀等人提出要兵分两路之前,他就在计划着这个谈话的事情。
毕竟,无论肇临遇害一事到底最终会变成何种模样,也应该按照一般的顺序和方法进行调查。
只要程序是对的,那就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至于有些事情,本身也与百里屠苏无关,由他去处理就是。
只是这么一个谈话的过程,需要百里屠苏而已。
百里屠苏是唯一一个肇临遇害的见证者,其的说明非常重要。
然而,还有人在盯着百里屠苏。
若要减少变故的发生,则一定不能让这谈话的真实情况被那个“眼睛”知道。
如此,就必须要在保密一事上下功夫了。
正是有这样的预计,他才有了要做这种空间结构重构的想法。
倒是幸好,他还弄出来了。
当初,若不是陵耀等人的再三恳求,他原本也不会单枪匹马地过来。
毕竟,这对他的威信有损。
也会让百里屠苏的清白洗刷过程容易节外生枝。
在陵耀等人的再三恳求之下,他又想起了陵阳曾经的话,仔细想过陵阳的分析,这才做下了这么一个兵分两路的决定。
无论是否一同行动,谈话保密都是肯定的。
毕竟,这里可是对方的老巢啊~
略略缓了缓心绪,陵越看向百里屠苏,轻道:“这里是我之前过来的时候,瞧得的一个好地方。”
百里屠苏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陵越冲着百里屠苏招了招手:“屠苏,先坐下吧~”
但百里屠苏却像是被定住了,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罚站”。
陵越微微敛了敛眉:“还站着作甚?”
在一番纠结之下,百里屠苏虽然在心里觉得,他的决定是对的,但与此同时也伤害到了陵越。
现在,陵越已经找到了他。
他...
也想让陵越别再为他操心了。
遂...
百里屠苏将手中的剑隔空送到石桌上放下,冲着陵越,低着头,缓缓跪下去。
陵越见得百里屠苏那微微弯曲的膝盖,要是再不知道这自小形影不离的师弟心里在想什么,那才是奇了怪了。
陵越也不多言,只是尽量语气温柔一些:“起来~”
百里屠苏抿了抿唇,眼底全是挣扎:“...屠苏自知罪孽深重...”
“说什么胡话?”陵越那英眉一竖,在百里屠苏还没有完全跪下去的时候,索性挥手,一道劲气过去,让百里屠苏想跪都跪不下去,“起来!”
百里屠苏微微一愣。
只感觉到有一股非常强劲的气在与他下降的膝盖之间抗衡。
他并不敌这一道劲气,竟生生地被压直了膝盖——他完全站直了。
这...
师兄这是...
可他若是...
他确实罪孽深重啊~
这...
陵越稍稍松了松眉心,又冲着百里屠苏招了招手:“过来,坐下。”
百里屠苏小心地抬了一下眼,也没见陵越像以前一样,那种暴怒生气的样子。
心下略略有些奇怪的同时,还是慢慢吞吞地往陵越那方走去,在陵越的对面缓缓坐了下来,有些拘谨。
陵越面色稍缓,从怀中取出一只天青色的瓶子来,打开瓶塞,放在石桌上,往百里屠苏的方向一推:“这是昆仑山今年刚刚采下的雪蜜,尝尝~”
瓶塞一开,一股独属于昆仑山雪蜜的甜香就飘了出来。
今年,大概是年份很好,这甜香又更浓了些。
百里屠苏瞧着眼前的这个瓶子,喉间滞涩,眼睫颤颤:“...师兄...”
陵越此刻的神情煞是温柔,但说出的话,却相当直球:“是不是觉得我是来抓你回去认罪的?”
百里屠苏一怔,立刻别过眼去。
陵越看了看百里屠苏这避而不答的样子,知晓百里屠苏是在回避这件事。
但这件事,却不得不从百里屠苏这里打开缺口。
陵越伸手拿过那个天青色的瓶子,将瓶塞塞上。
就把那瓶子放在彼此之间的最中间。
像是一个分界。
“屠苏,告诉师兄,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陵越微微敛眉,双手撑住膝头,认真地看着百里屠苏。
浅浅叹了口气:“我知你一直都对煞气一事心头存着戒备与怨怼。虽说一直以来我都让你莫生怨怼,但此话是在要求神,而不是要求人。我也知你隐忍坚韧,不会轻易放弃。”
实在有些难以理解:“那晚...你为何会想到用三昧真火将焚寂熔炼?师兄还记得,以前教你铸剑之术的时候,与你说过,虽然我道家的三昧真火确实厉害,但此番主要运用于炼丹以及攻击上。三昧真火虽然可以炼剑,但却主要用于最初始的矿石熔炼成粗制的剑胚,而非成剑的熔炼。若是已经铸造好的剑,想要对其进行改造,须得使用专门的分离之法,将多种熔炼的材料一一分解,再行重新锻造。你也见过其他的剑,知晓焚寂十分特殊。剑阁里的炼丹炉实则是个摆设。你一旦进入剑阁,红玉姐就会知道你前去。你为何...”
略略顿了一顿,眼眸若鹰隼一般,锁定猎物:“屠苏,告诉师兄真话。师兄相信,你不可能杀害肇临。但那晚就只有你们两个出现在藏经阁。如此,你有口难辩。”
直接摊牌:“现在师兄就是领了这追击真正黑手的任务,既为你洗刷冤屈,也为肇临报仇雪恨。你一定要告诉师兄当时的情况。否则,肇临也死难瞑目。”
百里屠苏被陵越的这一番话直接给整傻了:“...师兄...我...”
“屠苏,你是不相信师兄能够帮你吗?虽然煞气师兄是不能帮你分担,但这件事师兄一定会追查到底的。”陵越的眉眼间泛滥着痛心疾首,右手紧紧握拳,不轻不重地砸在石桌上,“你的清白对师兄来说,很重要!”
引得百里屠苏放在桌上的剑以及那只装着雪蜜的瓶子都震了一震。
百里屠苏一惊,略有些无助地看向陵越:“师兄,我...”
陵越缓了缓脸色,又沉着地对百里屠苏道:“屠苏,莫要紧张。你只需要告诉师兄,那晚发生了什么就行。”
百里屠苏垂下了眼去,顿了半晌,才几乎是用气音道:“...师兄,青冥叔叔他们...”
陵越一下拧紧了眉,脊背也跟着绷紧了:“屠苏,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百里屠苏张了张嘴,感觉这事情可颇有些千头万绪的模样,他略略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尤其,此事的起因,他感觉还有些复杂。他觉得,他就算说了,可能陵越也不一定会全然明白其中曲折。
想了想,再想了想,百里屠苏才小心地抬眼,看向陵越道:“师兄,你还记得我十四岁那年的中秋节吗?”
此事,就算是将陵越千刀万剐,他也不会忘记。
说起此事,陵越还颇为愧疚:“记得。那晚,我并不知晓你的煞气发作居然提前了,从天墉城赶回玄古居的时候,只见得你浑身是伤地躺在地上。看着你那个样子,我心头痛得难受,恨不得遍寻世间,看看能不能把煞气转移到我身上,至少也让我陪你一起痛苦,而不是我看着你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第二天,我去找了青冥叔叔询问情况。那时,我才知道,你的情况产生了变化,也痛恨自己为何忘了中秋之夜虽说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却也是你一年之中最痛苦的时候。我...”
说着说着,陵越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百里屠苏连忙按住陵越的拳头,忧心地看着陵越:“师兄~”
陵越在被百里屠苏按住之后,右手的拳头也就渐渐松了。
只是那些记忆确实不堪回首,陵越也一时之间将那起伏的心绪收不回来。
硬是强逼着,这心绪才稍稍平缓下来。
与此同时,陵越也感觉到了百里屠苏的手与平日里的感觉并不一样。
以前,这百里屠苏可谓是冰肌玉骨。
一年到头,这浑身上下,都是凉悠悠的。
唯有在煞气发作和动情,以及发热的情况下,会温热以外,其余时候碰着,那都是凉的。
但现在这百里屠苏的手却是温热的,与他的温度相差无几。
此番模样,才应该算是在百里屠苏那种程度下的武者应有的模样。
这是...
莫非...
难道...
现在...
方才倒是没有察觉。
现在细细感受下来,这...
怎么...
难道是...
这也太...
果真厉害!
三百多年前...
二百七十多年前...
两百年前...
一百二十多年前...
二十多年前...
‘凤仙醉’...
‘梦魂枝’...
‘半魂莲’...
太医院...
首席...
停!
不能再想下去了!
此番行程的目的,只为还百里屠苏一个清白和护住百里屠苏尽量的平安喜乐。
其余的,什么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