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
一抹朝阳攀上了窗棂。
一点一点地探进了屋中。
躺在床上熟睡的百里屠苏似乎受到了这朝阳的搅扰,眼睫轻轻颤了颤,但却没有醒来。
当朝阳将百里屠苏的整张脸都照亮的时候,百里屠苏虽然还是闭着眼的,但呼吸却粗重起来,额间也隐隐有些薄汗,似乎是在经历着什么。
很快,百里屠苏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呼吸更加粗重了。
虽然情况变得更加糟糕,百里屠苏却没有睁开眼,像是被什么魇住了。
很快,百里屠苏又由平躺变作了蜷缩。
双手死死地无意识地压着心口。
额间的汗更多了。
蓦的,百里屠苏的心口窜过一股刺痛,立刻惊醒了百里屠苏:“嘶~”
百里屠苏立刻睁了眼,眼白泛着红。
百里屠苏死死地咬着牙,忍受着心口那接踵而来的痛楚。
这痛楚十分磨人。
看着像是非常尖锐的刺痛,但却又绵绵密密的带着濡痛。
很快,百里屠苏的里衣领口都湿了一大片。
待得好不容易熬过这么一场令百里屠苏动惮不得的痛楚,朝阳都已经爬到了床尾。
百里屠苏尽力地缓缓撑着床坐起,张着嘴,喘着粗气。
满脸都是汗。
但在这个时候,却没了那个熟悉又焦灼的身影,满眼担忧地立刻坐到百里屠苏的身旁,用干燥的布巾,轻柔地拭去百里屠苏的满脸水光。
正因如此,汗水顺流而下,滑进了那还迷蒙的杏眸之中。
刺得那双杏眸立刻就暴雨倾盆。
百里屠苏从未知道,原来汗水这种东西竟然这么刺激眼睛。
泪水混合着汗水顺流而下。
将床单打湿。
虽然这并不是懦弱的泪水,但百里屠苏仍旧觉得糟糕极了。
赶忙眨了眨眼,尽快将那刺激眼睛的东西给挤出去。
吸吸鼻子。
又揉揉眼。
缓了缓,虽然眼睛还是有些难受,但终归还是好了不少。
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水光,百里屠苏的手慢慢抚上了心口。
这是...
怎么会心口疼?
以往,他也没有这个毛病。
这...
算算日子...
杏眸瞪得老大。
什么?!
他竟然已经在昆仑山以外的地界飘荡了如此之久?!
粗粗算来,都已是下一个月圆之夜了?!
这是...
天呐!
可这...到底是因为失去了昆仑山清气的压制导致的心口疼痛,还是因为...煞气的侵蚀...或者是因为...内伤未愈?
这...
百里屠苏的心头七上八下。
眉头微微锁着。
为这清早的不适感到莫名。
左右也想不清楚为何,百里屠苏便打算暂且放下,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去换上一身衣服。
这汗湿的衣服穿在身上湿哒哒的,即使是在夏天,也不太好过。
然而,百里屠苏一动,瞬间就觉得天旋地转。
一股热气立刻就自丹田开始蒸腾。
这是...
百里屠苏赶紧盘腿而坐,抱元守一。
然而,心下却甚是浮躁。
以修为压制煞气的结果,并不怎么理想。
反而还因为这种修为与煞气之间的冲撞,以及空明幻虚剑剑印之间的相互牵制,而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
另外一间装饰低调却奢华的卧房中,一身杏黄色长衫的男子正拿着一只浅金色的琉璃盏,缓缓活动着手腕。
那双美目中流转着精明的光华。
看着铜镜中在他的施法之下所展现出来的此时百里屠苏那痛苦的样子,薄唇微微勾起,显然十分愉悦。
浅浅抿着茶。
茶香好像都变得更加美妙了些。
***
百里屠苏感觉到经脉中的那种滚滚热度,当真有些担心,煞气发作一事。
但...
此番情形,却不好说,是不是煞气发作。
虽然煞气确实不太稳定,但也没有要发作的征兆。
尤其,他每次煞气发作都在一个相对固定的时间。
这个时候,还是白天,应该不会。
但那种在体内流窜着的并不怎么受他控制又折磨他的热气,却又在经脉中窜动。
这确实让他有些担心。
尤其欧阳少恭的武功并不好,修为也就那样一个比较糟糕的水平,并不能像陵越一样地为他压制煞气。
万一伤到欧阳少恭了,该如何是好?
在这种千头万绪之下,这种热度的涌动又怎么能够以修为平息下来呢?
当热度继续提升,一下又刺激到了百里屠苏心口的位置。
百里屠苏控制不住地又捂上了心口。
那心口就像是被人给捅了一剑似的。
此刻,百里屠苏的脑海中也盘旋起了肇临遇害时的模样。
那个死不瞑目的样子...
那个心口空洞的样子...
那个震惊不已的样子...
那个口吐鲜血的样子...
百里屠苏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越来越粗重,甚至到了气喘如牛的地步。
再也坐不住,仍旧侧躺在了床上,蜷缩起了身子。
双手死死压着心口。
有无数的痛苦很想从口中宣泄,但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只能徒劳地张着嘴。
片刻之后,百里屠苏的眉间,那枚朱砂痣若隐若现,非常轻微地闪动着红光。
连同放在房间里的焚寂也隐约有一点跳动的红光。
朱砂痣慢慢变得灼热起来,还有几丝黑丝缭绕。
百里屠苏感觉到了煞气此刻的蠢蠢欲动。
死死咬住了下唇。
双手也紧握成拳,让指尖狠狠地扎进手心里,以疼痛来换取清醒。
***
瞧着铜镜中的百里屠苏有了要竭力抵抗的情况,斜倚在美人榻上的杏黄色长衫男子,嘴角轻勾,搁下茶盏,站起身来,走到铜镜前。
淡笑着,左手指尖闪过一丝金光。
也不再理会铜镜接下来会传达出什么内容来,手上轻轻一挥,铜镜彻底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杏黄色长衫男子,仔细端详着镜中的他。
呵~
似乎又变得年轻了些呢~
这般倒是正好。
谁人不垂涎年轻的躯体呢?
杏黄色长衫男子的嘴角勾起一抹优雅的弧度,理了理袖子,信步而去。
***
当掌心传来的刺痛蔓延在脑海之时,百里屠苏清醒了一瞬。
深深吸上一口气,尽力用那残存的理智调动起所有的修为,用力去压制煞气。
待得情况稍稍好转,百里屠苏立刻爬起来,盘腿而坐,抱元守一。
一套平心静气的心法下来,让百里屠苏汗流浃背。
但好在这煞气的涌动平缓了下来。
百里屠苏收了功,腰脊一松,缓缓睁开眼。
怔愣了一瞬之后,还是纠结着这煞气不太正常的涌动一事。
仍旧的,毫无思绪。
没了办法,百里屠苏只得暂且起了身,打算去问问欧阳少恭。
但当这个念头在百里屠苏脑海中闪过的时候,与此同时也闪过了欧阳少恭那个杂乱书房的样子。
百里屠苏抿了抿唇,眼睫轻微低垂,将询问的念头压了下去。
心下盘算着到了煞气正式发作的时间,前往琴川的郊外。
待得煞气发作之后,再趁夜回来。
如此,不仅仅可以避免伤害到欧阳少恭,也可以不让欧阳少恭跟着担心。
拿定主意,百里屠苏便去更衣了。
但在更衣途中,看到掌心那四个深深的红色的指甲印,却又眼睫打着颤。
这...
怎么又...
此事,要是师兄在的话,估计...恐怕又要被扇上几个耳光了吧?
虽然...
但师兄那是在担心他啊~
而现在...
不!
不!
不!
百里屠苏!
你不要再去想了!
你现在已经离开昆仑山了!
你现在已经离开陵越了!
你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既然决定斩断羁绊,让陵越能够不再被拖累,你又怎么开始贪恋起了从前?
忘了!
忘了!
忘了它!
你现在只是一个江湖之中的蜉蝣。
只是一粒江湖之中的尘埃。
你与那两个位高权重的人,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
虽然一直都在心里极力地否认着从前,一直都在心里极力地洗刷着属于天墉城的印记,一直都在心底里极力地淡化着陵越与紫胤,可这般如同将灵魂都给四分五裂地背叛自身内心,却让百里屠苏觉得比煞气发作还让他痛苦。
可...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现在,他背负着命案。
生命又好像在倒计时。
如此一番,难道不是最好就这么像是奔流到海的大川一样,融入那个博大的怀抱更好些吗?
陵越有陵越的人生。
紫胤有紫胤的仙道。
而他...
就是他们的拖累。
既然已经决定飘于红尘,还想那么多作甚?
他——百里屠苏,已经不是紫胤仙人的二弟子了,也已经不是陵越的嫡亲师弟了。
他,只是他——百里屠苏。
一个红尘的旅者。
百里屠苏的眼神慢慢坚毅。
迅速换好衣衫,准备打理头发之际,又从铜镜中发现他的唇色异常的红。
百里屠苏忍不住地哂笑了一下。
果然~
他确实是个离经叛道的人。
因着煞气发作而自残一事发生过很多次,陵越也为了这个事情,责罚过他无数次。每一次都遍体鳞伤,却一直都没有把他的这个习惯给改过来。
呵~
还真是固执啊~
倒是麻烦陵越了~
百里屠苏打了些水来,打理一番之后,又用冷水帕子敷了敷唇。
待得唇色看起来稍微正常些了,才去找欧阳少恭。
此刻的欧阳少恭也不在别处,就在餐厅里。
餐厅里的大圆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但欧阳少恭却没有提前动筷子。
反而是就坐在正位,手不释卷。
百里屠苏刚一来到餐厅门口,这欧阳少恭就像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样,瞬间就抬起头来,盈盈笑道:“屠苏来了~正好,这菜也上齐了。”
微微低头,将书合上,站起身来,走去一边的高几旁,放下书,加快脚步,走到百里屠苏身旁,揽住百里屠苏的肩头,带着百里屠苏来到餐桌前坐下。继而又跟着坐下,取了百里屠苏面前的空碗。给百里屠苏盛上一碗,放到百里屠苏面前,还贴心地将勺子放进碗中:“先喝点粥,润润嗓子吧~”
百里屠苏垂下眼,看了看欧阳少恭特意为他盛上的这么一碗清粥,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好。”
言罢,百里屠苏便伸手前去,准备去拿那精美的瓷碗,接受欧阳少恭的好意。
但却在百里屠苏的手即将要碰到瓷碗之前,被欧阳少恭给截了胡。
欧阳少恭一下按住了百里屠苏的寸关尺。
百里屠苏迅速抬起眼来,不解又吃惊:“少恭!”
欧阳少恭按住百里屠苏寸关尺的手并没有撤开,仅仅只是用了另外一只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面容上虽然是温柔的,却也带着医者的那种淡然与安定:“嘘~安静。”
缓了缓,百里屠苏也明白过来欧阳少恭的意思。
手上慢慢松了劲。
沉静下来,让欧阳少恭诊断。
过了一会儿,欧阳少恭收回手去,敛眉沉思。
百里屠苏抿了抿唇,握住了瓷碗,但却没有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