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通过仙宫花名册,程笑能清楚地看见每个人的天命,也更明白所谓的仙缘其实是根骨,是天赋,是打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东西。
路边连引气入体都不会的小乞儿,和修炼至仙道极境的大宗师,或许前者生来就有仙缘,而后者却至死都不会有。
仙宫选人究竟是个什么标准什么机制,花名册上没写,程笑也不清楚。
就在这时,程笑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视线里出现了一角玄青色的袍摆。
簌簌泥沙在他眼前纷扬而下,落到棺木上时,角落里的往生符焕发出了一瞬间的金光。
张从云好似看透了他在想什么,轻声道:“凡人寿元短暂,仙缘福泽往往要积累几世,才得以修成正果。”
程笑拍了拍掌心的灰,扶着铲子站起身,不太能接受这个说法:“道是此世修的,为何缘却要来世才能享?”
张从云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因为仙途本就是枷链。”
程笑一怔。
这句话颇有些“围城”的意思,肉身凡胎者渴求长生,位列仙班者却觉得不死不灭才是诅咒。
可张从云这种正事不干的祖宗,连仙宫代理人都对他无可奈何,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限制他的自由呢?
他们两人在这讨论求仙问道,那边吕世明填好了土,也凑了过来,温声笑道:“张兄所言极是!”
这一嗓子把程笑喊回了神,他不解地问道:“你不是来秦山寻仙缘的么?”
“能寻到自然好。”吕世明笑道,抬步走向另一处棺木,“但我此生也不止有这一件事,尽吾志而不能至者,不悔即可。”
这一番话属实豁达,程笑闻言方觉着相,默然片刻后也笑了笑,随即跟过去掩埋下一具尸体。
这些死去的人有老有少,性别不一,身材样貌也没有什么规律可寻。
唯有一点,据吕世明所说,这些人死前不久都去挖过神金,或者曾经在靠近那座山的地方劳作。
程笑和张从云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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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上山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待彻底安葬好棺木,夏季的天空倏尔变了脸色。
铅灰色的云层来势汹汹,不消片刻就变成了盘踞在秦山城上空的庞然大物。
空气中水汽充沛,张从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皱眉道:“下山吧。”
然而已经晚了。
话音落下,狂风呼啸卷过寂静的山林,暴雨毫无预兆地当头泼下,噼里啪啦地砸穿了脆弱的草叶,顷刻间残枝如箭矢般射向林中三人。
程笑立刻结了个法印,手指翻飞的动作快到出现残影,在尖利的枝叶擦过脸颊的前一刻,一层淡金色的光芒笼罩在三人身边。
金色的结界隔绝了雨水和树枝,程笑险险地吐出一口气。
他穿越过来之后,马不停蹄地从仙宫下到凡间,只来得及学了些皮毛的法术,一点浅薄的神力让他使得够呛。
可这口气还没吐完,诡谲的事情就发生了。
只见骤雨砸在地上溅起的不是水珠,而是白茫茫的雾气,那雨水似乎温度奇高,一落地就蒸发了。
整个后山瞬间被白烟吞没,几步之外的景象全都看不真切了。
与此同时,一片落叶飘到程笑眼前,而后寸寸分崩离析,眨眼间就化成了齑粉。
不,连粉末也算不上。
那叶片就像是被切割成了肉眼不可见的、更加虚无缥缈的存在,就在程笑的眼皮子底下,融进了乳白色的烟雾里。
疾风骤雨催枝折叶,山下传来了鬼哭狼嚎的尖叫声。
程笑瞳孔紧缩,没法再去想那死无全尸的树叶,当即提气运功,要往山下的医馆里冲。
吕世明脸色大变,摸出符纸紧随其后,失声道:“怎么回事?!”
雾气深重看不清山下的状况,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疾行中他的语速很快:“我在医馆外设了禁制,除非是境界更高的魔物……!”
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打断了他的话。
那声音乍听之下好似冬日里雪水迅速结成冰棱,又宛如虫子爬过草叶,总之让人头皮发麻。
“程笑!”张从云的暴喝声里,纷纷扬扬的流光碎片轰然四散,就像是下了场金色的雨。
顷刻间,神光结界被看不见的东西割成了无数碎渣,程笑猛地呕出一口鲜血,膝盖一软往前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