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宫死了位宫女。
不出几日,一位太医忽然暴病而亡。
宗亲府的某位贵人,外出郊游时因坠马而死。
这还没完。又过了数日,回春堂莫名地起了好大一场火,十余人因此丧生。
御书房内,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声后,心里直打鼓的姚公公,以此生最快的速度溜出御书房,跑到陈园请救星去了。
面对心有余悸、说话都打结巴的姚公公,陈萍萍轻蔑地笑了笑———当然这个笑容没有被姚公公看见。
“陛下啊陛下,见了您的反应,倒是不枉老奴……做这么个局。”赶往皇宫的马车上,陈萍萍喃喃道。
他被姚公公推进御书房时,满地的瓷器碎片还没被收拾走。
显然,庆帝的火气还没消,所以没有下人敢在这个时候进去找死。
姚公公把轮椅推到门口,为难地想了想,苦着脸道:“院长,陛下还生气呢,奴才……”
陈萍萍颇为体谅地摆摆手,道:“无妨,你去吧,我自己进去就是。”
“谢院长心疼奴才!”姚公公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下了,同时心想,这位被百姓传成魔鬼的陈院长,其实根本不可怕嘛!
陈萍萍独自操纵着轮椅,一路进入御书房,小心翼翼地绕过瓷器的碎片,停在庆帝对面。
此时天色已暗,御书房里却只点了几支蜡烛,烛火摇晃不定。
借着昏黄烛火,陈萍萍看见了庆帝。他双目赤红,面色却平静如常,看上去很是违和。
“你来了……”庆帝的声音里暗含着沙哑与愤怒。不是对陈萍萍,而是对自己亲妹妹和亲儿子联手背叛自己的愤怒。
“云睿,还有承乾……很好,呵呵……”庆帝阴沉地笑起来,才被压下去的失望与怒意,再次暗暗升腾。
若换了一般大臣,只怕早被这样癫狂的庆帝吓得跪倒在地了。
可是陈萍萍却依旧淡然自若。他抚着羊毛毯子,柔声微笑道:“一件家事而已,不值陛下如此伤神。”
庆帝逐渐找回了理智。他振臂起身,宛如正睥睨天下———他的天下。
“陪朕走走。”
说罢,他径直握住了陈萍萍的轮椅,朝外面走去。
太极殿,长廊,宫坪。
明亮的灯笼将纤尘不染的宫坪照耀得亮如白昼。
陈萍萍安静地靠于轮椅之上,低着头,显得温顺而谦恭。
“先前朕总念着,云睿再如何不堪,毕竟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庆帝坐在长廊下,道。“然而如今,朕……不动不行了。”
陈萍萍心中慢慢爬上一丝窃喜。
“陛下已有决断,奴才便只管配合陛下。”
……
仅仅在半个时辰里,长公主的势力就被清扫一空。
在陈萍萍的指挥下,鉴察院的出手太过利落,根本没有给任何人反抗的机会和时间。
长公主被幽禁在皇家别院里,平常抱着她这棵大树的当然更不会好过。虽然庆帝没有在早朝上处置朝中与她勾结的几位官员,但人们都心知肚明,这几位的乌纱帽,怕是也戴不长了。
长公主的势力自然不可能只存在与朝廷中。放眼京都,不知多少看着毫不起眼的人是她的眼线和心腹。
一场春雷刚过,棠梨院名伶谢兰双,清晨就去了凉水巷。
凉水巷,不过是京都中一条非常普通的小箱巷子。既无出众的美景,也无贵人居住。
事实上,凉水巷里只有两三户人家,很多间房子都是空着的。
京都人一般会信少少风水,而凉水巷这个名字,让他们觉着不大吉利。
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家的日子“凉”下去,而是要越红火越好。
谢兰双身着寻常浅青色衫子,衣衫上也无花纹一类,只一味往简朴去,却也显出“清水出芙蓉”之态。
对,这样的他,在许多人眼里就是那池上亭亭芙蓉。
凉水巷幽深而绵长,尽头是一户老旧的屋子。那屋子有些年头,又因无人居住,便荒废在那里。灰白色的墙面斑驳不已,石阶上早生出了滑溜溜的青绿色苔痕。
门前,零星生长着几株野草。
谢兰双摸出钥匙,插进生锈的锁孔里。
出人意料,里头小小的庭院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好似与外面形成了两个相隔的世界。
谢兰双穿过庭院,进屋,然后开始好整以暇地泡茶。
泡完茶,喝茶。
喝完茶,又去泡了第二壶茶。
终于,在谢兰双将新煮好的第二壶茶往茶杯里倒时,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暗卫现身了。
“迟戍,”谢兰双唇角浮着浅淡的笑意,“你不应该露面。”
名叫迟戍的暗卫,脸色僵硬得很。他本看不起谢兰双这类人物,奈何陛下让他来监视对方,他不能寒了陛下的心。
他敏锐地发现,谢兰双与往常相比多了些异样。他从来对自己客气,没有过这般自傲和漫不经心的态度。
“为什么来凉水巷?”迟戍质问。
“李云睿倒台了。”谢兰双嗤笑,微露讥嘲。
“所以呢?”迟戍暗暗攥拳,心里恨透了他圆滑地打哑迷,一副故作高深。
不就是个戏子么!装什么高贵啊?自作聪明,实则蠢货一个。仗着陛下召见过两次,就目无下尘起来。
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愿意用他。
“所以,你们也该死了。”
另一个声音蓦然传出。
迟戍惊愕地飞快抬起头,却见一名穿着鉴察院官服的男子,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院子。
迟戍顿时大骇,料定对方的武功必然在自己之上,否则自己不可能一无所觉。
他本能地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双眼中凶光毕露,道:“我是皇帝陛下的人,你们鉴察院凭什么胡乱杀人?”
鉴察院杀手冷哼一声,道:“管你是不是陛下的人,只要你明面上是跟着李云睿的,鉴察院就杀得。”
迟戍也是从少年时就从死人堆里杀出来过的,如今一不做二不休,打算上去拼命。
“哼……”
后心处忽然传来的凉意,让迟戍闷哼出声。
紧接着,凉意消失,转变为烈火烧灼般的剧痛。
迟戍不可置信地尝试着回头,见谢兰双满脸平静,细细擦了擦纤细美丽如兰花的十根手指。
一把匕首,一把比迟戍手里握着的更小、更短、更锋利的匕首,没入了他的后心,溅起点点血花。
而谢兰双,浅色青衫依旧干净,不染一丝血痕,正如那生于淤泥却洁白依旧的盈盈芙蕖,“濯清涟而不妖”。
迟戍怎么也想不到,他最后竟然……死在了这个他看不起的戏子手里。
谢兰双用丝帕擦净匕首上的血迹,桃花眼带笑,吐气如兰。
“我也该死了呵!”
……
谢兰双和迟戍的尸体,是庆帝亲自验的。
二人的伤口,分别在后心和心口,手法也一致,明显是被同一人杀害的。
在确认二人不是假死之后,庆帝让人把尸体拖下去,在郊外焚烧了。
庆帝眉头紧锁。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就猜到是李瑶兮的手笔。
那小丫头分明是趁着李云睿失势,借机添柴加火,为自己铲除敌人。
可庆帝并未生气,反而决定任由她去。在他看来,李瑶兮不过是在和他赌气。
反正谢兰双和迟戍已经被他用得差不多了,也算是弃子,丢了不可惜。
庆帝失笑。经此一遭,他对李瑶兮更无戒心,觉着对方的行事风格竟任性得有几分可爱。
随即他又陷入思索之中。
太子被他一道圣旨赶到南诏国,长公主也被幽禁了。
自己逼得这样紧,他们也该有所行动了。
另一边,京都外的竹林小道上,三个人正缓缓行走着。
李瑶兮推着陈萍萍的轮椅,费介则难得沉默地走在旁边。
竹林尽头停着一辆马车,那是为即将离京的费介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