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贴心地自袖间掏了块罗帕递给宁知秋,让对方擦了擦汗珠,然后期许地问道:“您是自幼学习剑道么?”
宁知秋笑道:“东夷城以剑为尊。小时候我不懂事,缠着我爹给我找了个师父,姑且学了几年,之后便一直独自研习。”
李瑶兮再次赞叹道:“那您还真是厉害,自己钻研都能有此成就……”她想到上次在宫墙之中初次见到宁知秋时的模样,回忆道:“我初次来见您时,您就独立与庭中,一人一剑,仿若天地间别无他物一般。”
宁知秋依然拿着无名剑,轻声道:“那次你刚被陛下册封为圣女,一袭华贵的金色华服,头上戴着各种沉重的珠玉步摇,恍若凌驾九天的凤凰。”她笑着道:“不过看你那时的样子,似乎不太愿意被这些金玉之物所束缚。”
“还不是因为太沉了!”李瑶兮欲哭无泪,控诉道。“漂亮首饰什么的,我自然很喜欢,只是我总是要为我的脖子着想的。”
她偏头想了想,问道:“当日娘娘为什么急着召见我?”
宁知秋睨了她一眼,终究还是没有说实话,而是道:“恨不得千年一遇的神庙仙子,我当然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那时听宫人说南庆有位仙女临凡,暂在陈园居住,不日就要被封为圣女了。
宁知秋才不会去管什么圣女不圣女的,只是既然李瑶兮住在陈园,自然要见上一面,说不定还能听到关于陈萍萍的情况。
现在看来,这小姑娘……和陈萍萍还走得挺近啊!
宁知秋皱着眉想了想,将某个荒唐的想法从脑子里驱逐了出去。
人家小姑娘可是天之骄女、传说中能知天意的天脉者,能看上陈院长?
“娘娘?”见宁知秋有些出神,李瑶兮把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唤道。
宁知秋猛地回神,正要说话,却见一个小宫女小跑了过来,道:“娘娘,范闲来了。”
李瑶兮身躯一震,一个笑容浮现在脸颊上。
终于能见到主角了,有点激动啊!
宁知秋拧起眉头,先没有提范闲的事,而是将无名剑交到了宫女手上,吩咐道:“还放在老地方吧,记得小心些。”
服侍宁知秋的下人们都知道自家主子对这把剑最是真爱,没事就要拿出来端详,自然不敢有失。
待小宫女捧着宝剑退下后,宁知秋才唤来了掌事宫女,道:“让那个范闲进来吧本宫倒要看看,他有没有本事迎娶这宫里最宝贵的明珠。”
这“明珠”说得自然是林婉儿。宫中皇子已有四位,可却还没有一个娘娘能诞下一个公主来。而自幼就常往皇宫跑的林婉儿,则是被各宫娘娘们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没事就愿意叫她入宫。
今日范闲进宫,就是专程来拜见娘娘们的,顺便再记一下皇宫的路线图,为偷钥匙做准备。
“娘娘,我能在这儿蹭顿饭么?”李瑶兮可怜兮兮地盯着宁知秋,问道。
“瞧瞧你这点出息!”宁知秋就差揪着李瑶兮的耳朵数落她了。“那你留下吧,正好会一会那个范闲,我让小厨房多做几个菜。”
李瑶兮大喜过望,道:“谢娘娘!”
好吧,看来今天又得留自己那三个下属在落花别院里吃无羁做的菜了———虽然无羁确实是个好厨子,将李瑶兮的口味拿捏得死死的。
宁知秋略整了整衣服,又重新梳了个庄重些的发髻,然后与李瑶兮一同进了正殿。
一位相貌俊美的年轻人正恭谨地立在殿内,见了宁知秋,主动不卑不亢地躬身见礼道:“臣范闲,见过宁才人。”
宁知秋却不吃他这套,凤眼微眯,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就是范闲?”
范闲一愣,然后平静地回答道:“正是下臣。”
“好好待婉儿。”宁知秋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冷冷地抛了句话出来。
这种干脆的风格显然很对范闲的胃口。他精神一振,应道:“请娘娘放心!”
宁知秋忽然皱眉问道:“就是你杀了程巨树?”
“是。”
宁才人不太相信地摇摇头,怀疑道:“看你这瘦弱模样,怎能杀死八品高手?此事定有蹊跷!”
范闲又一次一怔,然后苦笑道:“千真万确。”
“嗯,行了,既然叶灵儿那小姑娘都自认不如你,此事就将就吧。”
宁知秋说完就让到了一旁,对李瑶兮道:“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方才一直低头回话的范闲此时正巧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位韶龄少女惊为天人的容颜。
他有一瞬间的怔忡,倒不是因为对方瑰丽娇俏如桃花带露的好颜色,而是他在这位女子身上嗅到了一丝极为熟悉的气息。
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是什么,但眼前的少女似乎有某些地方是与他重合的,让他有了如逢故人的感受。
那红衣少女上前两步,俏生生地回望着他,然后微启樱唇,口中说的确实令他无比惊异的话。
“你就是……笔名杜甫的那个?”
范闲僵在了原地,眼神中透着古怪,然后清清嗓子,不紧不慢地答道:“这位姑娘,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臣的笔名?”
“你那《登高》我看了,的确是首佳作,只是有一处不恰当。”
“还请姑娘指教。”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大江滚滚来。”李瑶兮吟诵道。“依我看,还是长江比较合适。”
这已经属于对暗号了。
“姑娘说得是,”果然,范闲舒心地微笑道。“不知范某该如何称呼姑娘?”
旁边的宁知秋看不下去了,冷声道:“这位是自神庙来的圣女,李瑶兮。”
她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两个年轻人打了半天哑迷,却偏偏不知道的话暗含着什么意思,心里就有些不爽。
“叫我阿瑶就行。”终于和主角有了交集,李瑶兮心情骤然明朗起来,说道。
宁知秋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对范闲道:“行了,既然阿瑶挺喜欢你,你就留下来吃个饭吧,皇后那里不着急去。”
范闲连忙躬身谢恩,然后趁宁知秋不注意给李瑶兮递了个眼神,又偷偷竖了个大拇指。
李瑶兮也挤挤眼睛,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不多时,三人就坐在了桌旁开始用膳。
范闲瞪着眼睛盯着面前和自己的脸差不多大的海碗,望着那满满一碗几乎冒尖的白米饭,结巴道:“娘娘,臣……吃不了这么多。”
李瑶兮坐在范闲旁边,用手捂着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宁知秋却不容置喙地道:“你是习武之人,不多吃点怎么有力气?”她为范闲夹了两筷子菜,道:“吃,不够再添。”
范闲只得拿起了筷子,开始往嘴里扒着饭。
李瑶兮也开始动筷。她暗暗决定,还是不要告诉范闲自己在地牢里和陈萍萍偷窥过它。
不想则已,可一想到陈萍萍,李瑶兮就忍不住眉飞色舞,连着吃饭也痛快了些。
她打算再过两个月再和陈萍萍表白,毕竟他们相识的时间还短。
岁月还很长,不急于一时。
她几乎已经笃定,陈萍萍也爱着她。
“想什么呢?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宁知秋冷不丁地问道。
“嗯?”李瑶兮抬起头来,就看见宁知秋和范闲都在盯着自己。
她咽下嘴里的米饭,不好意思地说道:“没、没事啦。”
她打死都不会说她方才是在想着心上人的。
范闲还有些懵,可宁知秋活了快四十年,什么事没见过?见李瑶兮的模样,她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不过为了李瑶兮的颜面,她也没有戳穿,而是在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八卦地打听一下,是哪位少年郎,能让李瑶兮这么念念不忘。
用完午膳,范闲就被一个传旨太监叫走拜见皇后去了,李瑶兮则是留在宁知秋处,继续和对方说话。
“娘娘,您能和我说说院长年轻时的事吗?”李瑶兮问道。
“他啊……从前总是神采飞扬的。”宁知秋陷入了回忆,缓缓道。“当年他铁刃墨衣,纵马驰骋三千里,什么牛鬼蛇神在他面前都得低下头去。”
仿佛是想起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宁知秋轻轻笑着道:“就连我的命,也是他救下来的。”
李瑶兮听得神往,脱口道:“现在呢?”
“现在?”宁知秋似笑非笑,叹道:“现在他扮演的是阴暗的魔鬼。”
“魔鬼又如何?”李瑶兮倔强地道。
宁知秋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察觉到自己失言,李瑶兮补充道:“娘娘既与院长是故交,应该知道他的为人。”
宁知秋面上浮起一抹浅笑,安然道:“你这么为他辩护,我就放心了,至少这说明他没有亏待你。”
李瑶兮正待开口,宁知秋却忽然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吧。”
李瑶兮忽然忆起,上次宁知秋也是这般突兀地把她赶出去的。
“对陈萍萍好点。”宁知秋最后说了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内室。
“娘娘啊娘娘,您这句嘱咐可真是多余。”待宁知秋离开后,李瑶兮失笑道。
“他啊,可是本姑娘的心上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