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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雾歛芦村落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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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伸手抹了把鼻涕,道:“要不要陪我掏鸟窝?”

陈萍萍哭笑不得地睨着缩在他轮椅后面紧紧抓着他手臂的李瑶兮,和蔼道:“姐姐还有事,不能陪你玩了。”

“啊……”小男孩小嘴一撇,作势就要号啕大哭。

李瑶兮真是被这个小祖宗搞得毫无办法,在他挤出泪花之前飞快地自袖中拈出一颗松子糖飞快地塞到对方口中,堵住了他的嘴。

那男孩口中含着糖,脸上立马由哭转笑,含糊不清地发出几个没人听清的音节,这才放李瑶兮几个人过去。

“你怎么还随身带着糖啊?”陈萍萍对李瑶兮“驯服”小孩子的手段叹为观止,含笑问道。

“坐马车无聊的时候吃啊!”李瑶兮道,扔了一块松子糖进口中,一边含着一边问道:“吃不吃?”

陈萍萍欲要拒绝,可李瑶兮趁他张口的间隙塞了一块糖进去,眼眸中闪着璀璨的光华,笑得花枝乱颤,狡黠地说道:“算啦,还是投喂一下吧!”

陈萍萍默默闭嘴品着舌尖的那抹甜味,对李瑶兮的“小手段”和用词能力又多了几丝佩服。

此时正是午后最容易犯困的时候,所以陈家村里基本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无论是地头老实巴交的老农还是终日纺丝织布的妇人都在自家炕头歇着,只有那几个精力旺盛的小孩子在村口玩耍,李瑶兮他们一路行来也并未碰见其他什么人。

又在村里溜达了一会儿,几人才来到村子里一处僻静的角落处。此处绿树成荫,倒是个避暑的好所在,正中央有座破落不堪的院子。这小院子年代已经久远,屋瓦满目疮痍,似是许久无人居住,外围的土墙东塌一块西缺一角,用“断壁残垣”这四个字形容绝不为过。

几个人站在蒙着厚厚一层灰尘的木门前,李瑶兮和老仆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由李瑶兮走上前轻轻试探地推了下门,木门顿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灰尘簌簌落了下来,险些落了李瑶兮一身。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院落,终于又有人踏足。有故人,亦有新人。

轻轻踏入院落,只见满目荒凉,院内杂草丛生,屋梁下布着凌乱的蜘蛛网,偶有鸟雀落在屋檐上歇脚,又扑棱棱地飞起来,纵身飞向远处的长空。

一时无人出声,只有屋前野花悄然含英,时光也似凝滞了般。良久,静默不语的陈萍萍抬首望着面前破旧的屋子,面上笼上疏薄甚至是凄冷的笑容,似是染上了秋末的雪霜,轻声道:“阿瑶,把我从轮椅上扶起来。”

李瑶兮有瞬间的怔忡,然后依言轻轻将双手搭上他的肩头和腰侧,把他从轮椅上扶起。

陈萍萍双腿早废,如今全无力气,更无法移动,整个身子都有些僵硬地靠在李瑶兮身上,仿佛她只要轻微一松手就会像件脆弱却洁白无瑕的瓷器般摔个支离破碎。李瑶兮紧紧贴着他不知因何微微颤抖的身躯,竭力想让他似当年般站得笔直,恍若他还是那个铁刃黑衣意气风发冲天黑骑三千里纵横于北方群山之中的少年将军。

“萍萍,你这是……”李瑶兮檀唇微启,关心问道。

陈萍萍没有回答,甚至没有侧头,而是轻轻挣脱了李瑶兮的双臂,无力却坚定地跪倒在地上。

李瑶兮轻呼一声,欲要蹲下身子将陈萍萍扶起,陈萍萍却努力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生生将李瑶兮的双手推开,瘦挺的脊背如竹。他稳住了自己急促的气息,郑重地面朝院落缓缓拜下,额头触及身下的土地,沾上了些许泥土。

李瑶兮一怔,却很快极为聪敏地猜到了什么,望向这个院子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敬意。不过思虑了片刻,她也随着陈萍萍跪下,绣着片片桃花云纹的大红色裙裾软软拖曳在地上。她盈盈下拜,仿佛这座院落是座宝相庄严更胜庆庙的肃穆庙宇,而非一户寻常人家的破旧小院。

陈萍萍直起身子,礼数一丝不乱地磕了第二个头,几乎脱力的身体伏在地上,起身时险些斜斜摔倒。

在他的身后,一向只隐匿在暗处沉默寡言的影子也一言不发地笔直跪在地上,老仆人亦是伏于陈萍萍身后。

四个人一同对着座可以说不能再简陋的院子恭恭敬敬地磕头跪拜,这场面怎么看都有些违和。

可陈萍萍显然不在乎,而其他三人更不会在乎,他们只是守在陈萍萍身侧,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事。

李瑶兮等人皆是心知陈萍萍的身体恐怕已无法支持撑太久,李瑶兮更是心疼不已。可今日陈萍萍似是铁了心要拜完这三拜,似是已将其余的事情全部置之度外。

陈萍萍磕了最后一个头,这一次却比前两次伏在地上的时间都要长,仿佛是不愿起身般。他苍白的双唇轻轻翕动,却终究一言不发。

终于,他缓慢地直起腰,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一般,眼眸中却带着淡淡的留恋与满足。

血腥气自他胸腹间涌起,像条滑腻腻的蛇般游走在喉口,几乎下一秒便要汹涌地溢出。陈萍萍勉力不让自己的腰弯下去,一手撑住轮椅的扶手,望着熟悉又仿佛缺了点什么的小院,唇角浮起傲然的微笑。

手腕处一软,陈萍萍再也无力保持这个姿势,似秋末孤悬枝头的一片枯叶般无声在风中跌落。李瑶兮本还跪坐在陈萍萍身侧,见陈萍萍摔倒,想都不想地侧身拢住他单薄的身躯,慌乱地托起他的头,将他抱在自己怀中。

陈萍萍半张着眸子,映入眼帘的是李瑶兮精致如画的容颜。影子和老仆人此时也围了过来,影子抬起衣袖,二话不说就开始为他诊脉。

他皱了皱眉,有些不喜这种被他人看到自己脆弱一面的感觉。可待他看到李瑶兮眸中毫不掩饰的惊慌与心疼,他心头情绪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

既然她愿意关怀自己,那便依她吧,左右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陈萍萍算无遗策,却唯独料不到,就是这样劝慰自己的“依她吧”三个字,却让他余生都和李瑶兮羁绊在一处,以真心相待,以性命相护。

但此时此刻,他自然是难知这些的。

陈萍萍淡淡移开目光,只是盯着李瑶兮耳上晶莹剔透的芙蓉石耳坠,平静道:“今日是先父母忌日,失态了。”

李瑶兮长睫微垂,忽然有些舍不得放开这个人。她轻抚上陈萍萍的面容,神色温柔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悲悯,开口似珠落玉盘,柔声道:“时隔多年,再返旧地忆昔年,也算幸事。”

陈萍萍疲惫地笑了笑,不理会影子紧紧抓着他腕子的手,语气不容置喙,道:“推我进去看看吧。”

风又起,几片阴云自天边压来,投下一片阴影。远处山川婉转,乌云遮不住层层叠叠的青山,却遮住了瓦间的碧空,天色渐渐晦暗下来。

“只能待一会儿,知道么?”李瑶兮沉吟许久,终究还是不忍心拒绝他,呢喃道。

许是刻意为之,陈萍萍今日虽着玄色,衣衫样式却极为简单朴素,连一丝暗纹也无。同李瑶兮在一处,似一朵肆意张扬的红玫瑰染上一滴浓墨。

李瑶兮不知他是否是为了祭奠逝去多年的家人才衣着这般朴素低调,但既然眼前的是陈萍萍从小生活的地方,他自然要再度踏入。如此心绪,李瑶兮也不忍拂了他的意。

她小心将陈萍萍扶上轮椅,半跪下来帮他理了理袍角,又细细将他衣衫上的灰尘掸下。

陈萍萍爱干净,向来不喜身上沾染灰尘污垢。尤其是今日,更是要保持整洁。

陈萍萍任由她收拾,半晌问道:“方才为何随我跪?你一向最厌恶这些跪拜礼节。”

这话不假,作为与叶轻眉如出一辙的平等主义者,李瑶兮向来最是反对这些带有封建性质的礼节,即使在庆帝面前也断然不肯跪拜。今日这三拜,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行跪拜礼。

李瑶兮默然片刻,帮陈萍萍将鬓角飞发抹了抹,才缓缓道:“我这三拜,是以晚辈的身份,而非以庆国的臣民。拜的也非河清海晏龙椅在上,而是旧日亡人。”

她顿了顿,平视着陈萍萍微有动容之色的双眸,一双璀璨更胜繁星的眸子里闪着坚定与自信,眸光熠熠,一字一句道:“陈萍萍,我对这些礼节没有兴趣,但为了你,我愿意破例。”

“我愿与你一起记着你认为重要的人,陪你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若是令尊与令堂在天有灵,看到有我陪在你身边,大概会放心才是。”

她的眼眸澄澈明亮,神采奕奕,眸子深处似有点点明焰燃起,点亮前方黑暗且永无边际的迢迢去路。

耳畔回荡着李瑶兮的话语,陈萍萍心头流过一股暖意,内心一阵激荡,似乎整颗心都暖和了起来。

也许有朝一日,他不会再孑然一身独自在黑暗中踉跄前行,可以光明正大地抬指轻触阳光,而不仅仅是在阴影中含着笑意驻足观望。

去路迢迢,尚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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