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便将在明州发生的一切如实告诉了对方。
她那刚出生的孩子是被婆母与一个江湖术士串通掉包了,婆母还污蔑她与人通/奸,将她沉入姚江。
李新额头上浮现出虚汗,“你说母亲与江湖术士勾结残害你我的孩子?我不信,娘她怎么会做出这种巫蛊妖邪之事。”
素贞眼中又浮现出泪光:“四哥,自我怀孕以来,你学业繁忙,我从来不想拿这些事来烦你。可就在我临盆那几日,那术士天天在家里出入,又是洒符水又是跳大神,古怪又吓人,我问婆母,她也只说是为了我和即将到来的孩子祈福辟邪。”
“然而,在我生产的那天夜里,她们以为我痛晕过去了,但我清楚地听到那术士说……”
说到此处,素贞眼底是深深的愤怒与恐惧:
“他说,‘如此,九千岁所须的阴童子便已大功告成了’。”
天下人都知道,九千岁指的是把持朝纲、指鹿为马的阉党郑培兴。
熹明帝沉迷酒色,疏于朝政已不是新鲜事;其兄长,已故的穆清帝,也是痴迷于修仙问道,懒于政务。
自太祖皇帝建国以来,设立内阁,管理六部,即使皇帝惫怠一些,整个国家在朝臣们循规蹈矩的运作下,也是可以运转自如。
但皇权旁落、奸佞滋生的乱像还是发生了。
郑培兴作为伺候过两代帝王的大太监,在熹明帝这一朝已经坐到了秉笔太监的位置。
内阁大臣递上来的票拟,最终都是由他代为批朱,而皇帝传达的旨意,也是由他代为起草。真正做到了手眼通天的地步。
也就造成了满朝文武不得不巴结司礼监的怪像,而九千岁这个称呼也逐渐从后宫传至前朝。
李新听了她的话,面上一片惶恐,寒冬里穿着厚实棉衣,却无端从心里渗出一股凉意,冷汗打湿了里衣。
好一会儿,他才双目无神地看向阮素贞:“那,你想怎么办?”
后者咬牙切齿:“我要告御状!”
李新慌了神:“那可是朝野人皆畏惧的宦官头子,且他手底下还握着东厂那群豺狼,你拿什么去告他?!”
“拿我这条命!”女子双目通红,“为了我惨死的孩子,为了我白白蒙受的冤屈,我就是死也要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说罢,她看向李新,眼神哀婉:“四哥,那也是你的孩子,你相信我吗?你会帮我吗?”
李新点点头,面上浮现一片激愤:“素贞,我当然相信你,我也会帮你。不过这酒楼人多口杂,我们还是找个僻静处商讨。”
顿了顿,他压下心中忐忑,又问:“素贞,你这次是只身上京吗?郑公公残害婴孩的事你可有跟别人提起过?”
“我是一个人来的。这件事我没跟别人说过。”
李新悄悄松了一口气,连声道:“对,兹事体大,没有成功告到御前,还是莫让其他人知晓。”
阮素贞点点头,听到对方说:
“我在国子监读书,平日都是与其他学子住在斋舍中,你一个女人家不方便。正好我在京城有一位朋友,我先将你安置在那里。”
*
寒夜里,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天边的月亮被云层遮蔽,只有几颗惨淡的星子闪着微光。
街边的树上的枯叶早已落光,枝桠被风吹得摇晃,像婆娑的鬼影。
李新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头,妻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虚弱又清冷:“四哥,还要走多久啊?你那位朋友到底住在哪?”
李新头上不断渗出细汗,被风一吹就冷得刺骨,他的心跳得极快,头也不回,只说:“就快到了,就在前面,这条巷子到头就是。”
行了半刻钟后,两人站在巷尾,此处宅子破败,像是年久失修,连门楣都没有,门环上长满铜绿和蜘蛛网。
阮素贞拢着襦袄,一面打量四周,一面轻声唤了道:“四哥,我们到了吗?”
李新背对着她,没有说话,她犹疑着上前一步,“四哥?”
突然,对方猛地一转身,手中握着一把尖刀,直直向她刺来。
她猝不及防被刺中,捂住腹部,后退几步,跌倒在地。
月亮已经从云后出现了,一道冰冷的月华照射下来,她也清楚地看见了李新残忍而扭曲的面容。
她捂住伤口,怔怔地问:“为什么……”
灯笼跌在冰冷的地上,已经被风悄然吹灭。这条冷巷一个人也没有,回答她的只有凛冽风声。
“你要是直接死在姚江里多好,何苦费尽心力跑到京城,还要我再动一次手?”
李新冷冷地盯着她,眼里只有将她视为麻烦的厌恶,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和留恋。
“我十七岁就嫁给了你,夫妻四载,我已经没有其他家人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阮素贞双目赤红,泪水不断涌出,嘴唇被咬出了鲜血犹不自觉。
她挣扎着抬起头,双目由失神变为滔天怒火,字字如杜鹃啼血:
“原来,是真的……一直是你与你母亲设局,拿我孩子的命做交换,贡给那个皇宫里的阉人,来换你的荣华富贵!”
她喘着大气,心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
“李新,你猪狗不如、丧尽天良,你还我孩子的命来!”
见她已经猜到真相,李新也只是露出狰狞嘲笑。
“你的孩子能为九千岁的陵墓守灵,那也是他的福气。至于你……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