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寇清昼的声音,隐含焦急,他提着兔子灯快步过来,在确定她完好无损后,眼神落到靳云楚握着她的手上。
玄衣男子这才慢慢松开,看向他:“中秋灯会热闹,但往往也伴随着危险,为免乐极生悲,寇大人应更加小心照看令正才是。”
寇清昼勾亦勾起唇角,眼中神情却冷淡,同时也不留痕迹地将舒灿歌掩在身后:“多谢提醒。没想到竟会在此遇见靳大人。”
靳云楚虽身着便衣,但腰间配刀,周身冷清,也无人作陪,显然不是逛灯会来的。
“宁安公主在摘星楼上抛洒金桂笺、与民同乐,本是好意,但百姓急切,万一酿成事端就不好了”
寇清昼颔首:“靳大人思虑周到。”
“我还有要务在身,便不打搅寇大人与尊夫人游赏了。”
说罢,靳云楚便大步流星地朝前走了。
舒灿歌这才缓过神来,小声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寇清昼将手里的兔子灯递给她。
她提着灯,柔和的灯光透过轻纱一般的纸糊漫出来,小兔子憨态可掬。
“摊主不是说不卖么?”在接过兔子灯的一瞬,有欢喜攀上她的眉梢,但很快她就压了下去,眼睛里转而现出几分疑惑。
“摊主不卖,我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他笑道,轻快的语调里有些许得意:“有对年轻人拿到了这盏灯,我花了些银子从他那里买的。”
舒灿歌皱起眉:“君子不夺人所好。”
“是是是,夫人说得对。”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挑,蓄起狡黠笑意,“君子不夺人所好,可我并非君子,况且,我给了钱。”
“那,诗的下一句是什么?你问了吗?”她忽然问。
“人间万家明。”寇清昼说,仿佛琢磨了一番,“天上一轮满,人间万家明。对得还挺工整的。”
也许是刚才突然见到了靳云楚,舒灿歌又想起了那日在春风楼对方说的话——
“他曾在纸鸢上题词写诗,赞美姜小姐的琴艺。”
可如今看他细细咂摸的样子,好似真的不会作诗。
*
月坛建在阜成门外,乃是世宗皇帝时期开始动工的,花了五年时间方才完全建成,从此皇室便有了每三年一次祭月的大典。
今日是八月十五,羽林军与锦衣卫已提前肃清道路,熹明帝酉时初从皇宫起驾,文武百官身着朝服,相随于銮驾两侧,一路浩浩荡荡前往月坛。
皇室和大臣们的女眷虽不用参加祭月大典,但仍需前往皇后的长春宫中参拜等候。
众命妇向高坐在主位的长孙皇后行礼叩拜,高呼:“皇后娘娘千岁,恭祝皇后娘娘圣体金安。”
舒灿歌略抬起眼帘往上方望去,皇后长孙氏身着正红色圆领鞠衣,腰束玉带,外罩明黄色大衫,头顶戴着双凤翊龙冠。
而在其下方各设左右共四个位置,分别是淑妃、德妃、贤妃和庄贵妃。
其中,庄贵妃是怀王生母,也是如今宫里最受熹明帝恩宠的妃子。民间多有传闻,称皇帝已不止一次表露出废长立幼的意思。
长孙皇后已经是三十许的人了,因隔得太远又上了妆的缘故,舒灿歌只看得出对方皮肤白皙、五官柔和,一副母仪天下的端庄慈悲。
皇后微笑着让众人平身,等大家坐下后略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开口道:
“仲秋已至,天气是一日比一日清爽,连本宫的身子也愈发舒畅,竟比太医院的药方还管用。”
最前头坐着的是首辅柳庆元的夫人商氏,她眉开眼笑地说着:“皇后娘娘圣体康健,是江山社稷之福,也是全天下百姓之福。”
庄贵妃也跟着笑了笑:“臣妾也盼望着姐姐的病快些好起来,这协理六宫的担子太重,若姐姐大好了,便能与我分担一些了。”
这话说得明目张胆地放肆,商氏脸色骤变,缄口不言,其余的德、贤、淑三妃仿若见怪不怪,只眼观鼻鼻观心。
长孙皇后恍若没听见贵妃的话,脸上仍铺着平淡笑容:
“本宫身子抱恙,你们陪着未免过于无聊,故本宫在畅春园设了戏台,稍后请诸位移步观赏。”
众人谢过后,皇后又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无非是一些体恤和训诫的话。
舒灿歌坐在最末席,抬眼望去,前头的衣香鬓影漫成一团香气馥郁又沉甸甸的云。
忽然有些饿了,她瞧着一旁的高脚茶几上,几块香气诱人的绿豆糕摆在盘中,于是忍不住悄悄抬手拿了一块放入口中。
糕点入口即化,香甜绵软,齿颊留香。
她轻轻啜了一口茶,掏出手帕快速擦去嘴角糕屑,本以为是行云流水、天衣无缝,却无端感觉到一股陌生的视线盯着自己。
她侧头看去,正巧与对方视线相撞。
那是个约摸双十年华的女子,一袭通碧荷叶裙,挽着雅致秀气的望月鬓,不同于舒灿歌身上的豆绿,她的衣衫是淡淡的水绿,像柔柔荡漾的碧波,被风吹皱的愁绪。
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舒灿歌心中涌起奇怪却敏锐的直觉——这个女子,是姜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