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阴沉,铅云仿佛压在头顶,绵密的雨线细如银丝,即使滴落在瓦片和石砖上也几乎没有声响,但很快街道上还是积起了小水洼。
小桃一边替她撑着油纸伞,一边小心着泥点溅上衣裙,语气里不免含了几分抱怨:
“姑娘,找工匠和买石料这些事让苏嬷嬷交给底下的人去办就是了,这几日下着雨,你何苦要亲自跑这一遭?”
舒灿歌淡淡道:“一直待在府里也闷得慌,而且这些事我自己来做,总比交给别人放心。”
不知不觉,主仆二人走到了一处香粉铺。
这条街道是京城中最繁华热闹之处,但现下阴雨连绵,又快到日暮了,人流便少了许多。
招徕客人的小丫头一身桃红色夹袄,看到她们,殷勤地迎上来,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夫人需要进来看看香粉吗?我们彩蝶轩是全京城最有名的香粉铺子了。”
店铺内暗香浮动,一阵秋风夹杂着细雨吹过,将那股繁杂交织的香味带到舒灿歌鼻尖。
让人不由得又想起那天晚上,她在寇清昼衣襟上嗅到的气味。
一阵恍惚。
小桃没发现她的失神,收起伞笑道:“姑娘,正好妆奁里的胭脂水粉快用完了,咱们进去看看吧?”
小丫头立即笑着将两人迎接入内,随后对店里的各色香粉一一介绍起来。
“这是桃花玉容粉,取了三月初的桃花花瓣,和着清晨太阳没出来前的露水捣碎,又加了蚌粉、腊脂、壳麝及益母草等调和而成。足足要耗费三百朵桃花才能得这么一小盒呢。”
小桃啧啧称奇:“不愧是京城里的东西,这一套工夫下来真够繁琐的。”
说着她又凑近嗅了嗅,“好香啊!”小桃感叹着,将胭脂盒子递到舒灿歌面前,“姑娘,你闻闻。”
一股甘甜芬芳的气味萦绕在鼻尖,恍若置身于春日碧桃树下,春风卷起漫天桃花蕊,舒灿歌点点头:“的确很香呢。”
小丫头见两人满意,还想继续推介,舒灿歌却将手里一盒香粉递到她面前,轻声问:“我想知道,这盒子里面是什么香粉?”
银质的妆盒轻巧,盖子上镂刻莲花回纹,里头的脂粉不同于寻常胭脂的朱红,是浅淡的水红,夹杂一点鹅黄,粉香馥郁中又含着淡淡的冷香。
是那天晚上她闻到的气味。
小丫头接过盒子看了一会儿,随即面露歉意:
“客人,真不巧,这种素馨香上个月已经被公主府的管事买光了,只余这么点样品摆在店里,下一批香粉恐怕要一个月以后才会有,要不我先帮您记着?等下个月货到了再通知您。”
话音刚落,只听得珠帘晃动,叮咚作响,一位华服高髻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
她翻了翻眼皮,上下打量了舒灿歌一番,见对方虽相貌出挑但通身并无华饰装扮,便慢慢收回目光,冷冷道:
“小翠,瞎说什么呢。一个月后的那批素馨香粉已经被宁安公主全数定下了,即使是国公夫人来也得等到明年去了。”
小桃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不屑,忍不住皱起眉头呵道:“什么香粉这么稀奇,竟让客人等到明年,你们这店会不会做生意?”
“客人,您有所不知,这种香粉的材料只每年仲夏才产,所以本店也只卖这两个月。”
见老板娘似乎懒得理会,小丫头连忙上前解释。
舒灿歌倒不计较,继续追问:“所以这香,目前全京城只有宁安公主在用?”
对方点点头。
舒灿歌一时有些怔怔,脑袋发晕,但仍道了声“多谢”,随后便转身离开了香粉铺子。
小桃连忙撑起伞跟上,生气地絮叨着那老板娘势利眼,生意必定做不长。
“回府后,我去知会苏嬷嬷,彩蝶轩是吗……”小桃又回头一瞧,确定了牌匾上的店名,“哼,以后咱们府上采买胭脂水粉,定不会来他们这。”
身边的小丫鬟叽叽喳喳说着,舒灿歌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想起先前在明州时,他曾“诚恳”地对她坦白:当朝的宁安公主对他有意,为驳公主绮念,他才会求娶自己。
她仔细回想,似乎,他从未说过他对公主是否有意。
雨愈发下得大了,乌云像是彻底兜不住,雨点立时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密集地砸下来,浇在油纸伞面“噼啪”作响。
街上早已人影稀疏,远处的楼台房檐在绵密的雨帘中模糊成一片。
“姑娘小心!”
一个没留意,舒灿歌竟被路边一颗石子绊住,身子一个趔趄,若非小桃眼疾手快从旁扶住她,只怕下一瞬就跌在泥水里。
小桃握着伞柄的右手因紧张而一时松开,伞面倾斜,冷风裹着雨水吹打进来,沾湿了舒灿歌的鬓发。
她的一张小脸惨白得几近透明,双目失神却沉默不语,对自己狼狈的处境仿佛视而不见。
小桃重新撑好伞,担忧地扶着她,“姑娘,你、你怎么了?”
半晌,她才开口:“我没事,可能是有些饿了没力气,我们找个食肆吃点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