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眼眶里泪光闪动,紧紧咬住下唇——她终于做到了,她护住了昌盛窑。
良久,她才开口:“其实那两只瓷烧得不算上好,只得紫青二色,钧瓷自宋朝以来,一向以紫红交融为上品,但无论如何,能得天家青眼已是极大的幸事。”
“紫青或紫红并不重要。”寇清昼淡淡开口:“瓷器并非圣上所好。”
舒灿歌抬眼看他,眼里满是不解。
“倭患一旦肃清,海禁之策便会解开,与外藩夷商的贸易往来便会重新展开,而瓷器中,他们尤其偏好的便是这色彩变幻的钧瓷。”
“两个月前,宫廷修内司与自满剌加国来的商人谈妥了一批价值两百万两的瓷器交易,后续明州、越州的官窑亦会重燃,而你家的窑场会并入官窑,你舒家的工匠此后便是为天家做事,你掌握的釉料秘法亦是舒家主动献给圣上的良方。”
寇清昼一席话说得不急不缓,她却越听越心惊——
他好似知晓一切,洞察一切,又在引导一切。一路助她、护她、引导她,真的只是巧合吗?
他之前说,要她以身相许作回报,神态散漫,语气轻浮,但她不认为对方是一个贪慕美色的孟浪公子……
“别怕,还是跟从前一样,你只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好。”
耳畔传来寇清昼的声音,低沉安稳。
她垂眸轻声“嗯”了一声,迟疑了片刻,开口却问了其他的:“大人……”
见对方挑眉,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她便改了口,学了谭栋对他的称谓:
“五爷,今日被送出城的囚犯,毛大人、范大人他们都是你抓的吧?”
他颔首答复,少女清丽的小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情:“看来你在京城当的官比我想象中还要大。”
寇清昼摇摇头:“不是这样算的。难道我捉了两位大官,我的官职就一定比对方高一等吗?你可知上谏天子,下参群臣的六科左右给事中连正七品文官都不是。”
舒灿歌不明白这些京城官场中的弯弯绕绕,似懂非懂地发问:“那,你的官位是这个什么给事中?”
寇清昼又摇头,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目里有促狭笑意:“御史大夫须得是饱读诗书的道学先生,我看起来像吗?”
舒灿歌闻言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番,诚实摇头。
他笑意愈浓,“对,我于文墨之事并不擅长,只是皇城中的一个兵痞罢了。”
舒灿歌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可昨日有人告诉我,你是皇帝座下的锦衣卫指挥同知,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她敏锐地觉察到对方眼底的笑意瞬间凝结,片刻后那抹笑意便隐没了下去。
“哦?那他还跟你说了其他哪些关于我的事情?”
说你拜了当朝奸宦作干爹,与亲族决裂,党同伐异、戕害忠良,还跟当朝六公主关系暧昧,全靠一路攀附裙带关系才有了如今地位。
舒灿歌心里想着,却也不会将这些话说出来。
“我原先以为五爷只是寻常官差,不过是京城来的,知府大人才会对你另眼相待;如今我想知道,位高权重如五爷,为何会愿意以正妻之礼迎娶我?”
寇清昼一双眸子墨色沉沉,淡淡地盯着她:“你觉得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做我的妻子?”
舒灿歌一怔,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倔强又冒了出来。
年少时跟随父亲走南闯北寻找烧瓷技艺和釉料秘法,一路上,她见闻颇多,学到的也多。
现在,她会烧制瓷器,会调制釉料,有一门技艺养活自己,连父亲复烧钧瓷的愿景她也实现了一半。即使昌盛窑没有被纳入官窑范畴,她也有把握能管理妥当。
她眼神清澈,“我自然不会轻看自己,但……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千百年来,世间的约定俗成便是如此。”
寇清昼轻声一笑,“好。那我告诉你,我也并非朱门。”顿了顿,他又勾了勾唇角,眼底笑意却如寒霜:
“想必你那位朋友还与你说了我在京城的其他种种事迹。但由别人来说,总少不了添油加醋,你若怕我是不明不白将你拐到京城,我便借此与你说开了——”
舒灿歌感受到对方突然的冷漠与疏离,一声不吭地垂眸,他继续道:
“宁安公主对我有意,想招我作驸马,但我一旦做了驸马,按照我朝惯例,手中实权只能拱手让人,到时候陛下只会给个翰林一类的闲职给我;我先前说过,我是个粗人,讨厌那些满口理学的道学先生,所以,我只好寻个理由驳了公主这份情思。”
舒灿歌心中一沉,想起先前告诉她此番讯息的赵无忧也是这般分析。
如寇清昼这般炙手可热的天子近臣,只等总指挥使一退位,他便能坐稳北镇抚司首座之位。
京城中称其贪慕权势胜过身家性命,纵使公主再如何千娇百媚,驸马爷的皇亲身份再怎么贵重,他也不会考虑。
良久,舒灿歌才涩声开口:“那,你为何选中了我?”
只听得对方一声冷笑,旋即懒散开口:“我在京中的名声不太好,那些世家名门自诩清贵,都不愿将女儿嫁与我。”
舒灿歌隐约察觉到这人语气中的自嘲,对方沉默片刻,又道:
“你若是觉得受了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回想这近两个月的种种,是他在天家选瓷中多次相助,甚至在海岛上舍身相救,且他抓捕的毛知府和范都司一流也的确是贪官污吏。
她不知道他为何在京城中会声名狼藉,但——
少女抬起眼帘,一双如水般清澈平静的眸子看向他:
“寇五爷帮过我和舒家许多回,无论是承恩以报,还是遵守先前的约定,我舒灿歌都自愿嫁与你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