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一刻,明州府知府衙门后院。
两名锦衣卫押了人上来,将脚链放置地上,得了寇清昼的示意后退至两边。
寇清昼搬了把杌子坐下,面前的王公公虽戴着锁链,但仍是挺直了身板,正了正衣襟,却不下跪。
环顾四周,王公公心下冷嘲,自己好歹是侍奉皇家,又伺候过太后,谅这些锦衣卫也不敢将他下狱审讯。
于是,他的神色已从先前的惊惶中平复八九分,倨傲开口:
“寇五,我们都是给皇上做事,都是皇上的奴才,你无非是靠着你那位干爹混了个一官半职,如今却敢来审问我?”
寇清昼置若罔闻,只淡淡说:“本座念你侍奉过太后,特准许你不必下跪。”
“你!”
寇清昼打断对方的怒气,眸光扫过,冷如霜风:
“王金泉,你身负皇命,却罔顾天恩,在明州府遴选大典上炸毁参选瓷器,还伤到了陈公公,你可认罪?”
王公公一声冷笑:“仅凭一个小丫头用些西洋的奇技淫巧,你就能定我的罪?”
寇清昼淡淡道:“你不是称那枚翡翠透镜是太后赏赐你的么?怎么,你认为它是西洋的奇技淫巧?”
王公公一时噎住,半晌,冷笑着盯住他:
“寇五!你既然说那舒家丫头与你有婚约,出于避嫌,便不该由你来审我!”
寇清昼并不反驳,反而笑了笑,起身道:“你说得有道理。”
他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谭栋,“谭栋,你来问。”
谭栋躬身拱手道:“是。”
将了他一军,王公公颇为得意,想着只要自己咬死了不知情,谁又知道舒灿歌后续从哪里找到的那根没烧完的枯草芥。
谭栋打开一本手札,才开始问了几句,寇清昼却不知从哪里寻来十只胆瓶。
接着,他在王公公面前慢条斯理地装入面粉,画地为牢似的在其脚边摆了一圈。
那些瓶子离王公公只有一步远,但他负着沉重的手链脚链,虽站着,但并不能活动自如。
他额头上不禁浮出虚汗,谭栋的嘴巴在眼前一张一合,但他已经听不到谭栋的问话,只是眼睁睁看着寇清昼拿出一把箭簇,沾了火油,在油灯上点燃。
箭上星火点点,恰如拿着它的人那双不怀好意的眸子。
“你,你干什么!”
寇清昼并不答他,只勾了勾嘴角,其余人颇有默契、纷纷避让,谭栋亦收拾了问讯手札,默然起身站得远远的。
“本座无聊,突然想玩玩投壶的游戏。”
寇清昼眉眼含笑,一身华贵紫袍,身型挺拔俊秀,姿势娴熟,倒真像个袖手翩翩、投壶玩耍的世家公子。
火箭掷出,流光飞舞。
砰!
王公公一声尖叫,但被更高的爆炸声刹那间盖了过去。
谭栋默默抬手捂住耳朵,又往后站了几步。
砰!
砰!
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过了一阵子,白烟才徐徐散尽。
寇清昼走近,俯身查看,片刻,他抬头笑道:“不错,看来本座射柳的技艺还不至于生疏,此次是为全壶!”
谭栋及其余锦衣卫纷纷拱手称道。
只见那十只胆瓶,尽数炸开,碎瓷遍地,但仿佛算好了一般,堪堪散落在处于圆心的王公公脚边,甚至连火星也没有溅到他身上。
但他面色惨白,双目瞪得老大,像是吓傻了一般,衣裳下摆处还有濡湿的迹象。
谭栋唤了他好几声,他也不应答,便无奈地摆摆手,其余两名锦衣卫随即领着陈公公和其余几个小太监上前来。
陈公公虽然当时被吓晕过去,但实际多是伤在皮肤表浅的皮外伤,经过大夫救治包扎后,一刻钟前才悠悠醒转。
谭栋:“陈公公,当时你就跟在王金泉后面,当时可有什么异常?”
陈公公瞧见王公公一副吓破胆的样子,心中亦是惶惶,连忙诚实道:
“我瞧见王金泉用他手里头那枚宝贝透镜对了好久,似是刻意迎着日头,但……但我也没多想。可当我一拿到那只胆瓶时,便觉得大事不妙。”
谭栋:“怎么个不妙法?”
陈公公:“日头虽晒,但那瓶子腹部却热得烫手,瓶中还有一星火光,正当我觉得奇怪时,它、它就炸了!”
谭栋又问:“此次参选瓷器都是如何陈列在展架上的?”
陈公公看了看身边垂头的小太监一眼,后者因为害怕已经开始发抖。
“都是小允子他们一一检查过再放上去的。”
谭栋扫了一圈那四名小太监,幽幽道:“陈公公,这四个太监里,有人伙同了王公公想炸死你,你觉得会是谁?”
*
过了寅恭门便是知府衙门的二堂,也叫思补堂,平日里是明州知府许怀远批办文书之处。
一袭紫袍的寇清昼从容坐于首座,许怀远则坐在左手下方的一张太师椅上,正眼观鼻、鼻观心地捧着一盏茶啜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