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霜落垂下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片刻后才开口。
“现在也可以是。”他蹲下身,素来冷淡的嗓音分外温柔,或许还夹杂了些别的东西,“就当回到了小时候。”
魔神大人言出必行,送他数不清的玩具不够,还特地叫来几十位民间大厨,排着队给他做孩童爱吃的点心。
季惊鸿被抱在半空,一手举着惟妙惟肖的火凤糖画,一手抓着比拳头还大的冰糖葫芦,嘴里还嚼着桂花味的马蹄糕,低头咯咯直笑。
有几个瞬间,他甚至真的思绪恍惚,仿佛那些苦不堪言的过去只是个噩梦。一睁眼,他是所有人放在心肝上的宝贝,拥有一整个幸福童年。
再后来,季惊鸿被惯得无法无天,普通的玩具与吃食已满足不了他,眼珠子一转,竟将主意打到了乌霜落身上。
夜半三更,他缩在被褥里,翻来覆去地撒泼。
“我睡不着,你唱摇篮曲给我听。”
“……”乌霜落难以辩驳,抬手将他搂入怀,“别闹。”
“我不管。”季惊鸿扯着嗓子胡搅蛮缠,“我就要听,你不唱我就不睡了。”
闹了片刻,终究是乌霜落败下阵来。
“好,给你唱。”他叹了口气,万般无奈,“听完就去睡觉,知道吗?”
季惊鸿两眼一亮,忙不迭地点头。
认真算来,这应当是他第一回听乌霜落唱歌。
是首坊间常见的哄睡小调,听着像北方的歌谣,混着低低沉沉的嗓音从口中吐露。
像长风拂过林涛,又像远方翻涌的海涛,勾得心底泛出细密的痒。
反倒害他散了困意。
季惊鸿悄悄瞥了眼乌霜落,突然涌起个大胆的想法。指尖一点点挪动,缓慢又大胆地攀上某个禁区。
乌霜落一顿,骤然变了面色:“别动!”
“怎么了?”某人佯装无辜,“怎么不接着唱了?我还没听够呢。”
下边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挲声,被褥可疑地怂起落下,那些不为人知的动静全掩盖在了暗处。
“你……”乌霜落眉关微蹙,目光恨不得将他吞吃入腹。
你也有今天。
季惊鸿低头偷笑,又扼腕叹息。
我真是太坏了。
“季朗!”
眼看那人越来越过分,乌霜落忍无可忍,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诶诶诶,你干嘛!”季惊鸿赶紧道,“我现在才五岁,你可别乱来啊!”
乌霜落死死攥着他小腕,却因某些原因不得不止了下一步动作。
真好啊,惹了事不用负责的感觉。
季惊鸿洋洋得意,整个人都飘飘然快升到天上去。可惜还没得意到底,五脏六腑却猛然一热,下一刻,白雾涌起,将他包裹其中。
待云销雾霁,他已然模样大变。
“……”
身形变幻太过突然,季惊鸿笑意猛顿,整个人像被打了当头一棒,跑都来不及。
“等等等等!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回应他的是衣物被撕碎的刺啦声。
“睡不着是么?”对方掐着他后颈,居高临下,“那就留着嗓子喊别的。”
一场荒诞又恶劣的缠绵。
乌霜落说得严重,但到底顾及他刚恢复,没做得太过分。
云收雨歇后,季惊鸿早已困得迷迷糊糊,恍惚间忽觉右腕一凉。他强撑着撑起眼皮,本想着瞥眼作罢,谁料看清的刹那,心脏倏然一顿。
那是个镯子,在暗色中闪着淡白的银光,长命纹缠绕其上。
季惊鸿愣住了。
他的幼年就像碎瓷片,剥落的尖端扎进新生的肉,早已麻木,只会偶尔疼一下,是快被遗忘的旧疤。
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没想到有人问了不知多少人,花了不知多少心思,一片一片把碎瓷挑出,拼凑好还给了他。
金色拨浪鼓,糖葫芦糖画,坊间常传的哄睡小调。
还有他念了半生的银镯。
季惊鸿什么都没说,滚进了乌霜落怀里。
对方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平平安安,福泽永绵。”
梧桐疏影,月光漏进来,圈起一地亮色。
从今往后,与君同赴,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