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说起来有些复杂。
总之,当谢飞燕抱着个四五岁的孩童来找乌霜落时,往来魔众又惊又疑,大气不敢出一句。尤其是那小孩的脸,和当今问心宗宗主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便更让人悚然。
结契大典过后,两人虽成了婚,但毕竟身份摆在那儿,并不总同住一处。近日有魔族不太安分,乌霜落忙着清理门户,正好柒霞出现异动,季惊鸿便与谢飞燕携手除祟,千里奔赴。
谁料那妖物竟有几分真本事,最后事情是解决了,但季惊鸿也不甚中咒,身形倒退成孩童,一路过来脸全丢尽了。
谢飞燕进来的时候,乌霜落正在翻看下属递来的黄册。听到动静,他抬头等了须臾,问询道:“人呢?”
谢飞燕心中那点逗人玩的苗头又开始蠢蠢欲动:“问心宗有急事,五百哥先回去了。”
季惊鸿震惊,正欲辩驳,却被对方打断。
“你看。”谢飞燕往上颠了颠,将人翻了个面,“眼熟吗?”
“……”
啪嗒。
手中的黄册便这么掉了下来,乌霜落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生平第一次知道何为“震骇”。那玉雪可爱的孩童与季惊鸿极为相似,小小一团窝在谢飞燕怀里,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脑中不自觉便冒出成婚当夜的“小魔神”,乌霜落嗓音干涩:“你……”
“对对对,他瞒着你偷偷生的。”谢飞燕大笑,“来,快叫爹爹~”
她越说越离谱,季惊鸿总算忍无可忍:“谢薇!”
就算发怒也是脆生生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气得他头疼。
“哎哎哎,在这儿。”谢飞燕总算停住笑,擦了擦眼角的泪,“好了好了,不欺负你了啊。”
她三两句把情况简述一番,总算止了这场乌龙。
乌霜落将人接到怀里,“多久能恢复?”
“说不好,少则三日,多则十日。”谢飞燕想捏季惊鸿肉乎乎的脸颊,却被乌霜落不动声色地避开,无奈作罢,“总之,我这段时间忙,他就拜托你照顾咯?”
“知道了。”乌霜落手臂紧了紧,“放心。”
不知为何,季惊鸿总觉得他双眸较平时更亮一些,像是凛冬风雪中埋下的一瓶烈酒,几乎要将他灼烧了去。但直到谢飞燕离开,对方也没有表现出多余情绪,让他疑心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魔神殿总是凄冷的,壁上挂着幽暗的蓝色火焰,扯得往来黑影不住跳动。乌霜落回到位上,一手抱人,一手执册,接着断掉的地方往下看。
季惊鸿心虚地埋下头,纠结半晌终于凑上去,讨好地蹭蹭他:“落落。”
“嗯。”乌霜落目光仍聚集在字上,声音很平静:“除了身体变小,还有哪里受伤么?”
“呃……”季惊鸿视线飘忽,“没了吧。”
啪。
黄册摔在桌面的响动狠狠敲在心头,季惊鸿身子一抖脱口而出:“还有手被划了一道!”
乌霜落很少真正生气,偏偏见不得他受伤,有伤不报更是罪加一等。
“但是也没有很严重,小伤而已,回来的时候谢薇已经帮我上过药了。”季惊鸿声音越来越小,“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乌霜落没说话,他眼皮冷冽地绷紧,动手扯起他衣袖,果不其然望见了一道狰狞伤口。
上边没裹绷带,外翻的皮肉就这么大咧咧地敞开,呈现出不规则的撕裂,泛着令人心悸的暗紫。血液凝成痂,蜘蛛网般牢牢攀附在玉白小臂,细长的红线蜿蜒而下,划出刺目又诡异的血痕。
乌霜落气笑了:“小伤?”
季惊鸿也没想到这伤会发展成这副模样,亦是一惊。他悄悄瞥了眼面色黑沉的乌霜落,心想事到如今道理是讲不明白了,不如耍赖。
当即眉一皱,嘴一撇,举着手臂嚎啕大哭:“好痛好痛!”
乌霜落:“……”
这表演痕迹实在太重,光打雷不下雨,偏偏就是嚎得他熄了火气,哑口无言。
“不许瞪我。”季惊鸿哭哭嚷嚷,蛮不讲理。
换平时他死也不会干这种没面子的事,但现在他才五岁,正是爱哭爱闹的年纪,不丢人。
乌霜落也没想到他会倒打一耙,只能好言好气地劝慰:“别哭了,不瞪你。”
“还不帮我包扎!”
“……知道了。”
那伤口只是看着可怕,真算起来两三天就好了。放过去乌霜落肯定会好好冷上一场脸,但撒泼打滚这招出乎意料地好用。
总而言之,这些天,堂堂魔神大人对他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前些日子又从哪儿得到了消息,听说幼童喜欢亮堂的环境,也不知用的什么方法,竟真的将日光引进了九幽。
按理来讲,身形变小定然引得诸事不便,走不快跳不高,御不了剑也使不出灵流,甚至于拿个放高点的东西都得垫脚。
软弱又无能,像是回到了真正的孩提时期,还没遇见单长风的过去。
只是过去。
名震天下的仙陨剑当他坐骑,毁天灭地的魔息任他掌控,至于摆在高处的玩意儿,只需一个眼神,自有人替他出手。
现在有人为他遮风挡雨。
五彩斑斓的孩提玩具映入眼帘,衬得灰黑调的房间都明媚起来。见过的没见过的全一股脑儿堆了满地,看得人眼花缭乱。
季惊鸿足足愣了好半晌:“给我准备的?”
“明知故问。”乌霜落将他放下,“去玩吧。”
“不是吧?”季惊鸿哭笑不得,“你真把我当五岁小孩养啦?”
许是考虑到孩童好动的天性,脚下甚至铺上了地毯,踩上去绵乎柔软。窗外日光融融,温和地洒下来,照得人暖洋洋的。
“要是我小时候真有这条件就好了。”季惊鸿拿起一个金灿灿的拨浪鼓晃了晃,“那我肯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