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他几乎将闻七的反应猜了个遍,自以为已胸有成竹,无论如何都能将话说开。谁成想一回来,人却不见了。
过去从未碰见这种情况,只要他睡醒,第一眼见着的必是闻七。
是碰见危险了?还是太累睡过头了?
总不可能是闹脾气躲在屋里。
花满堂心下焦急,匆匆赶到闻七住处,象征性地敲了三下便推门而入。
里屋空空荡荡,透着孤寂的味道,褥子被叠得整整齐齐,仿佛昨夜根本没人住。
心口涌起一股躁意,花满堂绷紧面色,后撤时不知碰到了哪里。“咔哒”声响,两侧灯壁转动一圈,墙面轰然大开,竟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小门来。
踏入的一刹那,大门闭合,温黄的灯光自头顶落下,蒙蒙绰绰,将人影拉得很长很长。
这是个不算小的房间,总体呈黑色调,压抑感扑面而来。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纸张,左侧的透明大柜直顶天花板。上三层摆了诸如手铐颈链的道具,样式精巧,这还只是表层,再里面的就看不到了。下三层置放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没贴标签,也不知盛的什么。
右上角的大床紧贴墙面,四角嵌着的粗铁链上接屋顶,晃起来哗啦啦响。剩余的空间摆了个金笼,同样连着锁链,大小刚够一人。
粗粗扫了一圈,花满堂身子有些僵硬。
进过这么多花楼,怎么可能看不出这是什么。
他不敢想里边还放着什么,自欺欺人地移开视线,将目光投到墙面的纸条上。
【天历672年3月17日/桐安/醉梦阁/念桃】
【天历688年4月6日/桐安/醉梦阁/怜星】
【天历718年1月7日/临阳/春风楼/云袖、云朝】
【天历732年10月8日/临阳/蝶舞轩/清蝉、锦儿】
一眼瞄去,只匆匆捕捉到几篇,凑得近了,才发觉下边竟还覆着好几层,最里边的纸有些泛黄,上边的年月甚至能追溯到天历455年,算起来,也正好是闻七拜他为师的那些年月。
层层叠叠数百万张纸条直漫延到墙顶,花满堂后撤半步,忽然觉得空气太闷,让他有些窒息,像被人轻轻掐住了脖颈。
陈年旧忆如沉于海底的冰山,眼下缓慢又张扬地浮上来,将他压得呼吸困难。
过往百年,他去花楼的每一次经历,从时间到地点,再到人名,都被事无巨细地记了下来。
花满堂循着下意识的动作快速眨眨眼睛,行至另一面墙前。
这里的字迹相较之前成熟很多,铺天盖地写满了和他相关的一切。
【师尊喜辣,剁椒鱼头必须搁五勺辣椒、两勺辣油】
【冬天必须在国色轩围上火罩子,师尊不怕冷,但手会很凉】
【师尊不会养花,上次不小心把玉楼春养死后生了三天闷气,事后一个人盯着那株枯萎的牡丹看了很久】
【秋冬季师尊会很困,辰时前有任何事都不要扰他】
【师尊睡觉喜欢将头歪向右侧,因为左手要拿牡丹扇】
【师尊不会接吻,但还是故意装得很熟练】
这些还正常,写得更过分的,连他的敏感点、哭声、喜欢的姿势都记得清清楚楚。
花满堂自认为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这是过去在紫萍养出的习惯。身为花家掌权人,暴露自身喜好,便也意味着暴露弱点。
但就在方才,他恍惚觉得自己仿佛躺在病榻,被人从里到外,一刀一划剖开看了个仔细,从发丝到血管,从皮肉到青筋,不放过一分一毫。
这一幕的冲击实在太大,花满堂脑中空白,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他在原地立了许久,好一会儿才恢复感知,往外走去。双腿有些不受管控,他踉跄几步,刚借灵力打开门,便撞上了一个人。
抬头,闻七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下,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就好像……故意在那儿站了很久,只等他把门打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