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时间,观台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那鱼尾波光粼粼,剔透玲珑,浸透在血泊中,晃动如璨夜流星,美得惊人,但偏偏……
偏偏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天哪,是我出现幻觉了吗?”
“这……这什么情况?”
“鱼尾?我没看错吧?这是鱼尾?鲛人的尾巴?!”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如春蚕食茧,打量的目光织成密网,聚拢收紧,像审判,像凌迟,缓缓将他包围。
最后,由不知谁的惊叫一锤定音。
“他是妖!”
“我不是!”闻七下意识反驳,有些急切地想拿衣服掩盖,却因剧烈颤抖的双手而失败。
“够了!”
一片哗然下,观台陡传一道威严高喝。说话之人身立高位,面容严肃,正是前些天与闻七有过节的素弦长老。
“如今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狡辩!”她眉关紧拧,“你隐瞒身份入我宗门,意欲何为!”
鲛人族向来避世,不爱惹是生非,但毕竟人妖殊途,大多宗门弟子碰上妖,第一反应仍是恐惧与警惕。
于是熙攘的说话声倏而化为指责,闻七拼命想藏起那条尾巴,却因力竭而败。那句反驳在唇齿转了一圈,最终被咽下去,一路烧到五脏六腑,灼得心肝俱裂。
“花小峰主若知你原身,定然因你而辱!”素弦厉声斥道,“你本就没资格入问心,今日我便将你逐出宗门!”
话音刚落,下边登时掀起轩然大波,打出宗门是最重的惩罚,历来只有寥寥罪大恶极的弟子才会遭此对待。就连林阳也恍然一瞬,迟疑道:“长老,过去也有妖族在我宗修行,此举措是不是太过……”
素弦横眉怒目:“你闭嘴!”
于是林阳便闭紧话音,不敢多言了。
“不行。”闻七心口发酸,“你不能赶我走!”
素弦冷笑:“我身为天堑峰长老,驱逐一个外峰弟子,有何不可!”
“问心宗向来只有师尊或峰主能决定弟子去留。”闻七半湿的眸中映着不甘,“你没资格。”
“好啊。”素弦嗤笑,“你若拜了师,我自是没有立场管你。”
“那么,在座各位——有谁愿意收他为徒么?”她看热闹般高声询问,“亦或者说,有谁愿意赠予他一件信物么?”
这是问心宗立派以来的传统了,弟子入门时,师尊应当赠其一件信物,实体法器、口头祝语、独门秘诀等等什么都行,唯一的要求是与师门有关。
闻七红着双眸,缓缓将目光移至观台。
他最是清高孤傲,也最厌恶示弱于人,现在却不得不低下头颅,折断脊梁,乞丐般去讨一样不属于自己的物品。
今日在场的多为外峰弟子,本就没有收徒资格,有资格的长老更不会当这个出头鸟。
素弦瞥他一眼,再次询问:“有吗——”
无人回应。
于是笔挺的后背一点点弯了下去,连鱼尾上的幽光也暗淡不少,羞辱与委屈潮水般涌来,铺天盖地。
“既然无人愿意——”素弦高高在上地望下来,心情极好,“那便……”
“等等。”
未尽的话音被打断,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陡然立起一个身影。
季惊鸿一脸意料之中的模样,笑眯眯道:“终于坐不住啦?”
再隔壁,圆脸弟子骇然大惊:“天老爷!你起来做什么!逞英雄也不带这么逞的吧!”
“哎呦少爷啊知道你有钱,有钱你搁这儿也没处使啊!这不是胡闹吗?”他崩溃得险些跪下,“你行行好赶紧坐下,否则把自己给搭进去就完蛋了!”
对方来不及说话,借风力飞身,停在擂台。他轻轻一挥手,那条闻七怎么也藏不进去的鱼尾便重新化为了双腿。
这一举实在太过招眼,沉寂的人群纷纷活跃,数百双眼睛直勾勾移向花满堂。
“哪来的三流弟子!”素弦细眉一拧,“衣色浅成这般模样,也好意思上来丢人现眼?”
不远处的季惊鸿缩了缩脖子。
这得怪他,为了演戏演全套,还特地找来两件洒扫弟子的衣服,连哄带骗地求着花满堂换了。
擂台之上,花满堂垂眸:“跪好。”
短短两个字钻入耳畔,震得脑海“嗡”一声响。心尖像被人拧了一把,闻七下意识挺直背脊,听见胸腔里传来的鼓鸣,震耳欲聋。
“磕头。”
闻七脑中空白,着魔般俯身,砰砰砰三下,不多不少。额头与冰凉地面相触,闭眼时昏黑一片,再抬头,他似乎闻见了春日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