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惊鸿便听话地再问了一遍,谁料那男子脸色却愈发难看,竟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口。
第一排的孙远幸灾乐祸:“哥,他摆明了故意羞辱你,你可得好好教教他问心宗的规矩!”
说话间,他两颗门牙整整齐齐,看样子是用什么术法修好了。
这一声“哥”可算让季惊鸿恍然大悟,他就说总感觉这人有些面熟,原来此人便是问心峰长虚长老之徒,孙远得以肆无忌惮的靠山——孙渺是也!
“是该好好教教。”孙渺冷笑,“就罚你……”
“就罚你站一炷香。”
孙渺说话声一顿,眸色一寸寸冷了下来。他盯着台上的女子,阴恻恻道:“师妹这是要越过我管教他?”
“既是新弟子,迟到一回也无可厚非。”叶茜不卑不亢,“更何况,大选当日师兄并未出现,他不认得师兄,不足为奇,望师兄切莫胡搅蛮缠。”
这话已经很委婉了,说直白些就是大选当天孙渺招呼不打逍遥去了,把所有烂摊子留给叶茜一人收拾,回来后还倒打一耙,指责别人为什么不认得自己。
孙渺嘴角抽动两下,竟直接气笑了:“行,你长得漂亮你有理,但他迟到坏了规矩,我作为师兄难道不能对他略惩小戒吗?”
“师妹……难不成要包庇他吗?”孙渺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几个来回,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还是说师妹看他皮相不错,起了……”
“就事论事,师兄莫要牵扯其他。”叶茜也冷了脸,“三千台阶已是教训,一次小错,没必要揪着不放。”
话到这里两人已是争锋相对,就差一层纱窗纸便能把脸撕破。下方弟子大气不敢喘,一双双眼睛倒是亮得很。
孙渺冷笑:“小错大错不都是错,错了就得罚,这么简单的道理师妹不会不懂吧?”
叶茜半步不让:“我已罚他站一炷香。”
孙渺高抬下巴:“我的辈分比你大,今日我在场,你的话就做不得数!”
又来了。
每回都是这句话,苦事自己干,功劳他占,就凭着一句“辈分大”。
刚好,这回叶茜也不打算忍了。
她一字一顿:“今日的授课讲师是我。”
长风卷起纱帘呼啦作响,台上的书卷砰地砸在地面,恰恰砸中了孙渺左脚。他面目扭曲一瞬,为了面子硬生生忍了下来。
“我的古琴课,不欢迎闲杂人等,今日,我看谁敢越俎代庖。”叶茜冷着脸,“孙渺,手别伸太长。”
说来也怪,那风虽大,下方那么多人却没受到牵连,只吹得桌面上那仙人掌盆栽摇摇欲坠。
孙渺脸色早已黑成锅底,目光仿佛恨不得将叶茜千刀万剐。他硬着头皮僵持一阵,最后还是不敢拿仙人掌赌,长袖一扫便踏出了教室。路过门口时,还狠狠瞪了眼季惊鸿。
风在孙渺离开的那一刻止息,叶茜重新拾起书卷,看向季惊鸿时面色已缓和了许多。
“进来吧,寻个位置坐下。”她平静道,“下回若有急事,可提前传信于我,切莫如今日这般。”
季惊鸿小声说:“谢谢师姐。”
琴心阁两人一张桌,每张桌上都摆着一面七弦琴。旁人大多成双成对,唯一人孤零零坐在角落。季惊鸿心上一喜,三两步便奔袭至他身侧,悄悄戳戳他肩膀。
也是奇怪,方才闹那么大一通,乌霜落竟都恍若未闻,眼下更是偏身躲过触碰,连看都不愿看他。
季惊鸿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疑问。
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变脸变那么快?
但叶茜已经在上头继续授课,眼下显然不是问话的好时候,季惊鸿只得忍着那抓心挠肝的难受劲儿,逼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
作为单长风首徒,七弦琴是必学科目。季惊鸿早在几百年前就将这乐器学了个七七八八,虽称不上一代名家,但总归拿得出手。而叶茜讲的基本知识,他更是熟得不能再熟。
但他还是像个初学者一般,听得格外认真。
一炷香就在渺渺琴音中晃过,叶茜一手扶琴,一手演示。她嗓音舒缓,讲解细致,通俗易懂,引人入胜。
桌面下,乌霜落攥着衣袖,很重地揉了下指尖,脸色黑得越发明显。
偏偏身旁那人就像瞎了般看不到。
良久,叶茜总算讲完了理论知识,让众人自由练习,季惊鸿也终于得以坐下。他刚兴冲冲地转过头,便对上了一双冷到极致的黑眸。
季惊鸿:“……”
该死,忘了这茬了。
“那个……”季惊鸿拽拽他的袖子,毫不意外地被扯开,“你心情不好?”
乌霜落拨了两下七弦琴:“没有。”
这冷冰冰的脸色,硬邦邦的语气,能信就有鬼了。
“我错啦。”他凑近人小声道,“这回就是有急事,下次我绝对不会不告而别!”
乌霜落看也不看他一眼:“何事。”
季惊鸿一噎,含糊道:“……见了个故人。”
乌霜落拨琴的手一顿,脸色似乎更差了。
季惊鸿只得往那儿坐了一点:“你别气了,我弹琴给你听。”
他眼睛很漂亮,笑起来像月牙,世间明光都化在了这一双杏眸里。被这么注视着,乌霜落心情突然好了些,侧开身将主位让给他,示意他自便。
季惊鸿许久没碰琴,有些手生,但话已出口,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他在识海里翻了一遭,总算勉强翻出了首能完整弹下来的曲子。
空灵的琴音自指尖流淌,如泠泠冷泉,舒缓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