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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几回魂梦(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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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欺身体里冷却已久的血流,又一次突如其来地鼓噪。

乘愿弓。

他突然想了起来。

覃绍说,蔚止言是下界寻物,才来到了吉祥村。

覃绍的名字,他第一次听到,是夙饶找来了忘忧都,和蔚止言二人叙话,聊到了这个人名。

夙饶正是说着,蔚止言让覃绍钻了空子,其后的话即将脱口而出,倏地被蔚止言打断。

沈欺此刻方听懂了。

——夙饶是差点说漏嘴,说出了仙人狱。

蔚止言是不想让他听到,那之后他跌入了仙人狱的事,才绕开了夙饶的话茬。

但在那之前,夙饶还说了句别的话。

他说的是,蔚止言为了一颗陨星石,到了某个地方去,才让覃绍钻了空子。

既然谈及覃绍,那么夙饶聊到的地方,必定就是吉祥村。

沈欺初入第二重幻阵,也听覃绍说过,蔚止言最近在寻一样灵宝,吉祥村出现了该样灵宝的踪迹,才请覃绍动身时让他随行。

覃绍问蔚止言,他那要找的灵宝可见着了。

蔚止言答说,他已经寻见了。

——蔚止言要找的灵宝,是那一颗陨星石。

蔚止言,他为什么要专程下界,找一颗陨星石。

沈欺呼吸急促,嘴唇也颤抖起来。

云澜令里,不多久前,研习小组的一则讨论还赫然在目。

方堇色遇到了炼器上的疑难,请教研习小组的几位前辈,陨星石是何物。

另几人答,那是具有修复用途的一样灵宝,只可修复本身不含灵力的物件。因为较真来说,陨星石并不是‘修复’,而是把被修复之物的状态,回复到它损坏前的时间。

如此,对于曾经破裂过的器物,无异于完全地回溯了时间。

“陨星石的作用,是让破碎的物品回到它过去完好的时候。”

“经由陨星石修复的物件,上面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连术法的痕迹,被修复过的痕迹,都一点不会存在。”

“想消除术法的痕迹也有别的办法啊,陨星石是能回到毁坏前的时间,但是有必要吗?”

“其他的炼器材料万万千,真的有放着别的不用偏偏要找陨星石的人吗?是不是多少有点执念在里头?”

沈欺的手上,握着一把银弓,它光彩夺目,熠熠生辉,尽管是在奇谲的天色底下,也闪耀着璀璨的光泽。

许多年前断成几截的乘愿弓,为何会修复如新。

轻轻一把乘愿弓,陡然如有千钧之重,压得他险些拿不动了。

一阵急剧的眩晕,当头朝着沈欺砸下。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覃绍为什么会对蔚止言说,“要怪,就怪你自作自受,非要来寻那样灵宝”。

——是覃绍,他早知道蔚止言在找那件东西,事先发现了蔚止言要找的东西就在吉祥村附近,才连同逢魔谷的魔物,处心积虑,设下这遭陷阱来。

——陨星石。

蔚止言是为了寻找陨星石而来的。

……他寻找陨星石,是为了什么?

沈欺又想到,夙饶还和蔚止言说过一句——

“你当初去找陨星石,不就是为了补那把弓?”

——蔚止言是为了找到陨星石、修补好乘愿弓,不,是让乘愿弓全然地恢复成一把从未折断的弓,才到这里来的。

——因此,被覃绍设计,被众人诛心,被推下了仙人狱。

冥界长生肆,他问起蔚止言,昔日不应谷偶遇,他是逢魔谷座下凶徒,一场萍水相逢,蔚止言为什么要保管一把魔族遗落的断弓,甚至费神修好。

他听见蔚止言徐徐带笑的声音,不需思虑,说道:

“因为,既然它是被落下的,总有一天,疑是会再次用到的吧?”

“到那时,我就能将它还给你了。”

所以,当他走入夜来风雨,打开藏室里蒙尘的弓匣,入眼是一张银弓,妥善安放在檀木匣中。整张弓不见瑕疵,艳阳之下银光流转。

——蔚止言是真的,还给了他一副崭新的,从未被折断的乘愿弓。

可是在冥界,又是在长生肆,他再问蔚止言。

“乘愿弓断成那般模样,你是怎么修好的?”

那个时候,蔚止言是怎么回答的?

“我运气还不错,碰到块没人要的陨星石,”蔚止言眉眼带笑,说着,“那个拿来修法器很好用的,所以啊,很快就修好了。”

这就是蔚止言说的……运气还不错?

前些天,蔚止言说起那互赠信物的玩笑话,要再送他一件信物。沈欺拒绝了,说,“你替我拿回完好的乘愿弓,已是足够了。”

蔚止言心生惋惜,回道:

“那只是我顺手修好的,也能算吗。”

……蔚止言说的“顺手”,就是这样的吗。

无渡城两人重遇,蔚止言只身前来,挑破了绯刃的真面目。也是那晚,沈欺看得分明,他给蔚止言戴上的拘灵被摘下了。

只有修为高于他的人,才能解开拘灵束缚。沈欺一直以来对蔚止言法力的猜想有了明确佐证,不打算轻易放过蔚止言,出言盘问。

“你如何修来的这番进益?为什么仙界的人一无所知?”

蔚止言隐约其辞,最后灵思泉涌,故意演出了一折哀怨的戏文。

“这就要从不应谷一别说起了。”

“你不告而别,我……”

“我受了刺激,茶不思饭不想,幸得一个机缘。从此勤学苦练,终于有所长进。”

——“幸得一个机缘”。

沈欺第一次进登仙楼看到的,仙人狱空壳所作的那个幻境,血痕斑斑的滩涂上,那神仙昏倒在地不省人事,全身血肉模糊,几可见骨,仅存的几处完好皮肉苍白如纸。

幻境尚且如此,真正的仙人狱,残虐只会有增无减。

可蔚止言说的是什么。

“机缘”。

这就是机缘,是蔚止言口中的机缘。

天地间所有的气息,变成了汹涌的燃烧的海,沈欺像一个溺水之人,听见恍惚的画面,看见嗡鸣的声音,尝到五脏六腑各处不止歇的刺痛。

仿佛全身的血肉被剥离出去,伤口开始愈合,可是重新长出血肉,愈合的过程,比受伤的时刻还要更痛。

空中无形的,铺天盖地的海水淹没了他,把他的神魂撕裂成两半,一半浸在冰凉刺骨的水里,一半感受到烈焰焚身的灼烧痛楚,眼前全是细碎的金星。当他恍惚着夺回了心神,已经一拳挥向蔚止言,捶打了蔚止言胸口一记。

然后勒住蔚止言的肩膀,用力地抱紧了他。

与其说拥抱,不如说是箍住了蔚止言,力气大到让蔚止言骨头生疼。蔚止言却笑了,环着沈欺腰腹:“没事的,疑是。”

仅仅看了眼乘愿弓,沈欺无端地心神大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蔚止言便一清二楚了。

沈欺一声不响,凶狠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蔚止言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正不知所以,脸颊上一点一滴,砸落下滚烫的触感。

“疑是,”蔚止言从没有露出过如此慌乱的表情,心慌得不知所措,“你别哭。”

无声落下来的眼泪,原来世间还有如此滚烫的事物,蔚止言一颗心被凿穿了,凿开一个口子,淌过酸涩的河流,让他手足无措。

“那些是和陨星石没关系的,不是陨星石,也会是别的什么。”是那时的他愚不可及,覃绍只要想对他下手,总能找到契机。

“我再也不会有事瞒着你了,真的,好不好。”

蔚止言抬起手,摸索着,碰到了沈欺的侧脸,却叫人偏头躲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再次轻缓地触摸上去。

这一次沈欺不动了,蔚止言如同对待一件绝无仅有的宝贝,珍而重之,用指尖把他脸上的泪水抹去。

“别哭,疑是。”

蔚止言心疼得暗中把自己骂了千百遍:“你这样,我委实是罪大恶极。”

“……你不是吗。”

沈欺嗓子哑了下去,掺着哽咽的音色。

“我是,我是,”蔚止言一股脑地认下了罪名,“我不该……嘶。”

蔚止言脖子上传来一阵痛意。

沈欺在他脖颈侧咬了一口,咬得一点不留情,差些见血了。

蔚止言眼睛还被捂着,看不见,他也不在意,直接凭着感觉扯开了领口:“只要疑是能消气,想咬就咬吧。”

咬进皮肉的牙齿却松口了,吐息的温度也退散开,似要离开,蔚止言不知沈欺要去哪里,慌了,刚要说些什么,嘴唇叫一片柔软封住。

微凉柔软的唇,却是蛮横地顶开他的唇齿,极其强硬地吻了上来。

蔚止言愣了愣,随即在一片黑暗里,捧起沈欺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唇舌缠吻在一起,吻得越来越深,蔚止言渐渐放缓了气力,轻柔缠绵地吻着另一双唇舌,身上人凶狠的气息一点点散去,舔吻和吮咬柔缓了下来。

亲吻声响持续许久,一吻结束,遮住蔚止言眼睛的手才松开。

双眼骤亮,沈欺脸上已看不出半点泪痕,只有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眼尾漫上的薄红。

蔚止言心口泛起了闷痛,额头抵着额头,把沈欺搂进了怀里,动了动,亲吻沈欺的眼尾。

“夜晚已经过去了。”他轻轻地说。

折扇衔风,驱散了幻阵阴森的光景。

幻阵破碎了,外界的海上国,恰是破晓时分。

旭日携着灿烂的光,从海面高高地升起来了。从奉仙观的方向望去,晴照万里,风平浪静,碧海白沙静谧地依偎。

“天亮了,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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