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倾落如练,一双翡碧的眼。
那人本能地别过脸,不防瞧见了蔚止言那只受伤的手,指间血流如注。
种种情绪一概消失了,只有满腔怒火升腾。他直接从罩袍上撕出几道布条,强硬地拽过蔚止言的手,缠在那伤口处,末了使劲打了个结。
“晏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沈欺厉声喝道,从牙关挤出字眼,眼神似要杀人,“明知凶险,为何还要来?”
蔚止言料不到他会气成这样,凑过去拉了拉沈欺衣袖,斟酌着道:“疑是,你别生气。”说着,手指抹了一道,缠裹在布条里的血迹便愈合了。
沈欺才是记起他本就是神仙,用仙术自救绰绰有余。
刚才气急攻心,只顾着给蔚止言包扎那道伤口,彻底忘了这件事。
怒火稍减,沈欺恢复了冷静。诸多念头闪过心头,但他面上不曾显露任何表情,终究只是哂笑了一声:“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放弃闪躲,故意撞上绯刃。
蔚止言适时示弱,看起来委委屈屈的:“疑是,我是见你半点不理会我,这才心神不宁、无意打下去了……”
好个“心神不宁”。
晏辞目睹“刃灵”真容毫不惊讶,还说什么他不理会他,必然早就看出了他的身份。
沈欺没叫这人轻易哄住,冷冰冰睨了过去:“你何时知道绯刃是我的?”
“或者我该换个问题,”他说道,口吻更似质问:“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无渡城以外不该有活人发现绯刃的秘密,蔚止言是起疑试探过?还是设计追踪了他?
饶是绯刃不在手里,那一袭墨黑罩袍依旧带着森寒气息。沈欺目光锁在蔚止言身上,疑窦暗涌,形同一湾结冰的碧潭。
“因为,”蔚止言眨了眨眼,纯善无邪,“有这个啊。”
他解开系在腰间的一物,呈到沈欺面前。
……云澜令。
答案简单到让沈欺全无设防。
他动了动,从自己怀里摸出个同样形制的令牌,灵玉作骨,温润生光。
……竟是这样。
云澜令可辨同门所在,沈欺一直没有取下,也没有故意隐藏方位。上一个和他传信的人是蔚止言,通过云澜令,就可以互相看到对方的所在。
所以蔚止言能发现沈欺在无渡城,能看见沈欺和绯刃的位置重合,从而判断绯刃的身份。
蔚止言在冥界曾经有过零星念头,稍一拂过,他从未深想。
透过云澜令,却佐证了那个最最荒谬的猜想。
如果沈欺仍是逢魔使者,无渡城便是为了追杀他而来;
又如果……沈欺是绯刃呢?
无渡城大约笃定要将他带回魔界。
蔚止言不知道绯刃从何而来,他当然更不会知道,不应谷分别以后,当年的逢魔谷使者究竟经历了什么、变化为绯刃的执掌者。
而就算他当面提起,蔚止言心中想着,疑是也一定还不愿意对他说的。
好在他忝为神仙,好在他如今有了足够的余裕,总能等到沈欺愿意说的那天。
此刻过往惧不在,他只望着眼前人。
沈欺指尖摩挲着云澜令,双目微垂。
似乎春风剪裂冰面,吹暖一潭沉水,也叫他的神情软化了。
“我可以放你离开,不追究你发现绯刃的事,”他道,“但你不可透露分毫,否则……”
蔚止言轻声:“不追究?”
“疑是愿意放我走,”蔚止言笑得温柔,因此没有人想过他说的会是,“可我却不愿。”
拒绝得坚决。
沈欺便是顿住,听见蔚止言的声音:
“你问我明知凶险,为什么还要过来。”
“明知刀剑险阻在前而欣然往之,一是将计就计,另一却是……”蔚止言笑意晏晏,很是舒缓道,“甘之如饴。”
沈欺呼吸一窒。
他紧咬住唇角,压下一干无关紧要的情绪,可蔚止言一心看着他,又使他一切举动无所遁形。
“疑是,你又要赶我走吗?”一阵难捱的沉默过后,蔚止言作戚戚然捧心之状,拭了滴并不存在的泪,“你我明明历经千难万险才有此相会,今后又要天堑相隔,永不再见了吗?”
“……”
沈欺喉间一动,答非所问:“你应当知道绯刃的名声。 ”
“和我待在一处,你会很危险。”
“要是遇险,我又顾不及其他,只怕根本不会管你。”沈欺冷硬道。
蔚止言没被他吓着,一条一条地列出回应:“那是绯刃,可你是沈疑是啊。”
绯刃并不滥杀,纵然不提这个——
“绯刃是你,”蔚止言说道,“但你不是绯刃而已。”
沈欺的手掌蜷缩了一下,微不足道,被掩盖在宽大的袍袖里。
至于沈欺说的另几条。
“我现在不会再拖累疑是了,”蔚止言左思右想,为了增添信度,难得把他的法术水平拎出来自夸了一把:“疑是,我已经能一个人到魔界来了,是不是比以前有进展了些?”
何止“进展了些”。
四百五十九年前的蔚止言,是个收拾一群魇魔都费劲的神仙;而刚才那场斗法,他和绯刃战成了平局。
自从仙界算起,沈欺便一直没有摸准蔚止言底细深浅,最开始出右手迎战,且全程只用到了绯刃刀背,动不得真格的。
即使看似是他让了一步,实则未必。
煞气和灵泽两股法术冲撞时,鲤鱼池的游鱼全都破碎了。
那是相斗时候,绯刃释出的煞气击中了幻象,游鱼因此化为青烟。
可是蔚止言的那道灵泽,一丝也没有碰触到游鱼。
——沈欺的攻击在于外放,蔚止言却是在收。
正正好,控制在险险平局的程度。
过往种种痕迹水落石出,凡是沈欺见过的,乍看之下蔚止言疲于应付的局势,落到最后,他总是尽数赢了。
……蔚止言到底有没有尽全力,今时今日到底收了多少分,皆未可知。
沈欺不评论蔚止言的“进展”好与不好,想到了什么,掌住蔚止言袖口,一路摸到他的手腕。
袖下空空,青铜镯子被取下了。
只有修为高于他的人才能解开拘灵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