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止言一个颤抖,对上沈欺无声凝视,翡色碧瞳似要结冰。
托蔚止言的福,沈欺整个晚上没能离开软榻一步。
“够了,够了。”
蔚止言瞬间读懂沈欺脸色,揽错的态度绝佳:“疑是,我错了,给我个机会补偿回来吧?”
“我牵了你一晚,今晚让你牵回来?不行,一晚不够,三晚?十晚?或者疑是来定吧,你想多少就多少。”
“……”
沈欺:“我想你清醒些。”
蔚止言:“?”
沈欺彻底打消和蔚止言计较的念头,直接把他赶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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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止言被赶出去也不恼,听沈欺口吻,昨夜没能好好休息,他自知有罪,留给沈欺一阵清静工夫。
院中白梅骨朵生得更密了些,山庄梅树稀少,这几株苗子品相还不错,花开时可取到上品的梅香。蔚止言绕着白梅树评鉴了一番,颇为满意。
俄然,腾空乍起三味烈火,打破了他赏梅的闲心。
火势迅猛,因是驱邪避厄的三味火,不扰凡尘俗物,人眼不可察觉。蔚止言分神一听,山庄有座院子里宿了两个修道者,此刻正练习三味火符。
三味火符制法晦涩难懂,练习的修士尚不能收放自如。蔚止言本是无意插手的,未料那修道者越挫越勇,灵火狂舞。
继续乱来只怕损了白梅生机,蔚止言无奈叹了口气,灭消就近火势,送一张现成的三味火符去到火焰源头。
送出去的符画得循规蹈矩,和蔚止言自创的清奇画风不一样,是他某次闲得无聊买回来的。
那修道者收到火符,终于消停了。
蔚止言的意思很简单,指点陌路人非他本愿,只送符作参照而不露面,明示对方不必探究,让他做个深藏功与名的路人就行。
然而他错估了人间修道者的求知欲。
对方不知他所在方位,居然挨个院子地排查山庄,找上了门来。
“泽君,我看别找了吧……掌柜刚送了汤圆,我们先回去吃点?”
“不行,最后一间院子了,接着找!你说的那寒碜玩意有什么好吃的,等回了京城,我带你去皇城酒楼开开眼!”
白梅院前,两个年轻男人不请自来,道袍在身,佩剑饰符,明晃晃昭示着修道人士身份。
身量高些的那人长相不俗,昂首挺腰,道袍裁剪得很讲究。他见了蔚止言,眼前倏然一亮,自报家门:“宣衡境展泽君,特来谢前辈赠符之情。前辈符法造诣我等难忘项背,敢问出自何门?”
梅十五跟在展泽君身后,仗着展泽君看不到,翻了个白眼。
他们宣衡境是延续人间千年之久的道宗,初期门楣鼎盛,中途没落过好一阵,后来傍皇家之势,成了一派国宗,也算现世呼风唤雨的名门。
梅十五进宣衡境的年头更长远,按道理展泽君要叫他一句师兄。可展泽君其人,王公贵子出身,自幼养得骄纵脾气,拜入宗门后修炼进境神速,心气越发倨傲,把一干师兄弟视作跟班,从不放在眼里。
展泽君长了张不错的脸,有钱有势本事过人,在修仙道名声鹊起,吸引了不少男男女女。但展泽君通通瞧不上,深信自己早晚有一日得道升仙,能配他的只有天上神仙。
梅十五暗啐展泽君转了性,解开三味火符难则难矣,指不定对方也是误打误撞呢?宣衡境上下围着他团团转,他竟对个没名没气的陌生人物放下.身段!
待梅十五看清那人,不禁昏了头,鄙夷的叱骂全吞进了肚里。
修仙道有这样惊世艳绝的人物吗???
展泽君热切目光不加遮掩,蔚止言退至一个适当的距离,道:“无门无派,散修而已。”
“散修功力至此,前辈定是大有神通,可便告知名姓?”展泽君不屈不挠,他苦苦钻研三味火符数月,得遇高人顺手而解,更莫说高人形貌极胜,较设想中的天上仙更甚!
蔚止言:“不便。”
梅十五舔着脸追随展泽君久了,对他心底的小九九门儿清,这一个劲往上凑反被无视的样子也太丢份儿,道:“泽君,我们不是该去调查……”
“闭嘴,别打岔。”展泽君冲梅十五低喝。
转头笑了开来,好声好气地问道:“前辈缘何不便?实不相瞒,我与前辈一见如故,有意结交一番。”
麻烦,真是好生麻烦,不该出手的。
蔚止言不答,已是想用仙术脱身了。这时候,梅树下出现一片天青色衣袍。
沈欺冷眼扫过院中几人,最终落在蔚止言身上。
嫌晏辞聒噪把他赶出去,结果倒好,聒噪之状有增无减,待看他要如何收场。
沉沉气场袭来,蔚止言心思全回到沈欺那儿,决定以最快速度终止交谈:“阁下所问,在下私自做不得主。”
……这般小事都要征询许可,前辈和这人莫非有尊卑之差?
展泽君勉强侧目:“那么,请教这位道友,可否透露二位身份?”
白发青年虽绝色,展泽君本能的,隐隐不喜欢对方。
总觉得那样的颜色浸着危险,像绝境里淬炼出来的艳刀。
纵是美,却伤人见血。
等了半天,白发青年没有要理他的意味。展泽君生来不曾被人如此冷落,耐心耗尽,愤愤道:“你什么意思?听不见人话?”
“阁下,慎言。”蔚止言沉声道,面上那层客套的温和也散了。
展泽君毫无所觉,气得跳脚:“分明是他无礼在先……!”
坏事,梅十五惯会看人下菜的,唯恐展泽君无理闹下去闯出祸事,抢着上前说了句叨扰,连哄带拖将展泽君拉走。
可气展泽君犹在死脑筋地较劲,想不通他备受长老青睐,修仙道怎敢有人对他视如无物,想不通这两人之间不像师徒也不像主仆的怪异氛围,豁出去地喊:“你们到底是谁?又是什么关系?”
“不瞒你说。”蔚止言笑得矜雅,晃了展泽君心弦,出神地等着下文。
白衣神君的笑却分毫不是给展泽君的,蔚止言自然而然忽视了第一个问题,看着沈欺,脉脉道,“郎君与在下啊,乃是多年道侣。”
“……”
再隐秘的绮念,也让这句话敲了个粉碎。
展泽君饱受打击,带着所剩无几的颜面,泄气地走了。
不速之客渐行渐远,蔚止言心平气舒,骤然遭沈欺捏住后领。
“你刚才说,谁和你是多年道侣。”
“晏辞。”
“你拿我当挡箭牌?”
蔚止言脖子一凉。
“疑是……你听我解释啊!”
院外,展泽君攥着三味火符,丢了魂也似。
梅十五心道都什么破事,让你展泽君自以为是,栽跟头了吧。这话也就心里想想,脸上挤出谄媚的笑,把展泽君扯回正事:“泽君,咱们是出来查禁物下落的,你没忘吧。”
一个月前有弟子误闯宣衡境禁地,破坏了禁地封印。犯错弟子心虚遮掩,待东窗事发,镇在禁地千年的邪祟早已破开封印逃之夭夭。正处宣衡境各长老封山闭关的时候,弟子们急成了热锅蚂蚁,展泽君自告奋勇,下山擒拿邪物。
展泽君压下混乱心绪,臭着脸道:“我当然知道,不是快找出它的气息在哪了?现在就过去收了它。”
“这……泽君,小心为上吧,”梅十五是被展泽君拽下山的,关了千年的谁知道是什么怪物,他一万个不想以身试险,“禁物来历都不清楚,要么我们先在附近守着,等长老出关?”
“事到临头了你说什么胡话呢?禁物关了千年,功力大削,有我们在还愁对付不了吗?!”展泽君全盘驳回。
梅十五敢怒不敢言,怄得半死。
以沈欺和蔚止言的耳力,院外两人谈话,他二人实则能听个一字不漏。并非故意探听,毕竟来自仙魔界的人,对禁地、邪祟这类字眼格外地注意些。
“啧,”蔚止言感叹万千,“给修仙道两则建议,切勿设置禁地,切勿将禁地用于镇压邪祟。”
从他道听途说的各色惨痛教训来看,禁地镇邪,镇到最后永远只有一个结局,就是等人误入禁地,再误将邪祟放出来。
禁物大体方位查出来了,梅十五被差遣去打听情况:“掌柜的,问你个地方,西去十里是何方属地?”
掌柜愣了愣:“回道爷,是鲤镇。”
鲤镇依山傍水,丰饶富足的鱼米之乡,镇上一条弯弯的鲤鱼河。那里最出名的便是舞灯和皮影戏,镇上出了个妙笔生花的秀才,写的皮影戏本子是真好看。
舞灯更是鲤镇一绝,往年这个时节,十里八乡的外地人慕名而去,只为一睹鲤镇元夜鱼龙舞的光景。
蔚止言听着,勾起了兴致:“真有那么好看吗?”
“疑是,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也去鲤镇看看吧?”
沈欺似笑非笑:“当真?”
蔚止言:“是呀。”
“可今年少有去鲤镇的了,大家都在说……”掌柜犹豫了阵,见左右并无他人,才小声道,“鲤镇如今正闹鬼呢。”
“鬼”字一出,蔚止言僵硬了。
那厢掌柜又道:“有人说上月开始,进鲤镇的外地人没有活着出去的,也有人说啊,分明见着外地人好好的嘛,您说邪乎不邪乎!鲤镇外头还冒出来个疯子,霸占着进镇里的路口,吓人得紧哩。”
“风言风语的也没个准头,听说鲤镇陆陆续续请了好些道长驱邪,也不晓得现状怎么着,道爷去那边的话可要小心哪。”
梅十五:“泽君,真要去吗?”
闹鬼,定是禁物作祟了,展泽君不屑道:“装神弄鬼,不足为惧。”
“走,随我去鲤镇。”
梅十五面如菜色地跟了上去。
蔚止言脸色更差,虚弱地收回他无知的邀请:“今天似乎不宜出行,鲤镇就别去了吧,疑是。”
“既然你说了想去,”沈欺微微地朝他笑了:
“——不可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