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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其罪六十三 · 专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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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裴钧前世终其一生也没能问出的问题。

在那晦暗的朝局和腹背的利刺之间,他从没有如此的接近过事情的真相,也从未有一次,能够如此近在咫尺地直视蔡延的眼睛。

可此时此刻,蔡延红肿的双眼却毫不退避,在黑暗中,竟像是鹰隼一般地与他对视,破裂的嘴唇也颤抖紧闭着,是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怎么,不愿意说?”

金色的剑鞘几乎是完全勒入了蔡延的喉颈,叫蔡延在几近窒息下竭力急喘、双腿挣动,而裴钧的手背已绷起了道道青筋。

他握着金剑更逼近了一步,在蔡延的耳边阴声低问:“你是怕一说,我就能顺藤摸瓜,查出蔡沨如今的下落?”

蔡延艰难地扭动着脖子,此时已满脸充血、双目暴睁,可面对裴钧的折磨和逼问,他却依旧是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眼见他面色逐渐绀紫,眼周也崩发出细碎的血丝,裴钧拧起眉头稍一思索,忽而松开了金剑,任由他哗啦一声跌坐回椅中。

而蔡延正在大口吸气、极力地平复着,却听头顶裴钧的话音一转,忽而高喊:

“来人!”

昏花中,他只见裴钧抬手往门外一招,那铁门的小窗上便立时探出了冯必的脑袋。

裴钧吩咐道:“去把蔡岚押过来。”

然后,他全然不顾冯必的劝阻,只回头盯着蔡延扭曲的老脸,补上一句:“再去给我找根鞭子。要新的,要长的。”

“……裴子羽!!”

一旦想到他要做什么,蔡延立时就嘶吼起来,挣得满身牢锁都哗啦震动,声若雷鸣,形容也像极了狰狞的猛兽,“你要是敢碰我儿一下,我就立时咬舌自尽!让你……永远都不能知道,你爹当年是怎么死的!”

“那你就咬啊,你现在就咬。”

裴钧一把就攥住了他的下颌,指间的力道恍如山摧,直把他颌骨都捏出了嘎吱的声响,说出的话更是恶如罗刹:“你最好是把舌头都咬下来,这样,我就能当着你的面,把它塞进你儿子的嘴里,让他一口一口,嚼碎了,吃下去。他要是敢吐出来一点儿,我就剜下他身上一块儿。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的嘴硬,还是你儿子的命硬。”

“你敢!!”蔡延整张脸在他手中急颤,两只眼几乎要瞪出眼眶,神容可怖得就像是发疯的妖魔,在阴影中散发着绝望的红光。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讯室的铁门被拉开了,外面的侍卫报了一声:“蔡岚带到。”

接着,是牢头冯必先走了进来。他把卷起来的五尺皮鞭背在身后,慢慢走到了裴钧旁边,打量了一眼蔡延的模样,不禁吞了吞口水,有些不知所措道:“大人,这刑审的事儿……都是脏活儿,累活儿,没的弄脏您衣裳。要不,您还是坐着,让咱们来——”

“不用。”裴钧向他摊开了手,扭头看进他眼睛说道,“今日要是崔大人还在,想必也该是亲自动手。”

此言叫冯必身躯一震,动了动鼻子,终于将皮鞭放在他手里。

“行了,冯头儿。”裴钧将卷起的鞭子一节节展开,只转了转手腕活动开来,便平静地再道,“把蔡岚留下,你们都出去吧。”

狱卒把蔡岚押了进来。

蔡岚从门外步入这一室阴黑里,整个人显得更为苍白瘦削。他身上虽没有任何伤口,却也没有半分血色,此时笼罩在宽大的囚服里,衣袖几乎是能灌风的,那裤腿下露出的细脚腕上还拴着对镣铐,早已将小腿磨出了血红的痂痕。

他的脸上全是恐惧,这恐惧来源于无知与无辜——他已提心吊胆地关在这牢中一月有余,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又是因何被提讯。此时一见到蔡延,一看见蔡延浑身是伤、浑身是锁,他脸上的恐惧就更添了惊惶,当即双腿一软,跌跪在了蔡延身前,难以置信地匍匐过去,捧着老父的手就哭了起来:

“爹……爹您怎么伤成这样了?呜呜呜……爹,您疼不疼啊?”

蔡延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样的关头,蔡岚说出的,竟是这样的话。

他的双眼在这哭声之中震颤起来,脸上狰狞的血色正一点点褪去。他冰冷的手指被儿子贴在了颊边,即刻就触碰到滚烫的泪水:

“儿——儿子好后悔……爹!儿子早该听您的话,不该逞能来京城考学……儿子不该做官,更不该不听爹的话老进宫去!要不是儿子不争气,爹爹岂能如此呜呜……是儿子对不起爹呜……是儿子把爹害苦了呜呜呜……”

这短短几句绝望的哀哭,宛如利刃一般割在蔡延的心上,叫他紧闭了眼睛,反握住蔡岚瘦削的手指,想叫他别哭了,却忽而哽咽道不能一言。

——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呢?

实则,他从来不曾留意过这个儿子。一直以来,蔡岚于他而言,只是一个他无可奈何重返京城官场之后,与族中安置的妾室偶然诞下的庶子而已。这个孩子既不是他的发妻所生,身上没有任何一处像他发妻的地方,更也没有像蔡沨、蔡飏那样地跟着他,受过那十年幽居山野的凄楚。这个孩子几乎是与他发迹前的一切都毫无关联,却偏偏象征着他屈服于宗家威严之后的全部事物。所以,就在宗家的长老意有所指地问他要一个儿子回去养在宗族的时候,他根本想都没想,就把三岁的蔡岚送了回去。

这二十年来,就在他为了蔡沨、蔡飏的功名和学问苦心经营、勉力操持的时候,就在他不断为蔡沨和蔡飏的大小祸事穿针引线、扫清后患的时候,每年中只有夏季来京小住两月的蔡岚,却是独自在西林族地好好地长大了。

一年一个模样,一年一个个头。

一年更比一年清灵俊秀,烂漫开朗。

——他甚至不像是他的儿子。蔡延曾经真这么想过。

但这个儿子和那远在塞北领军多年的蔡沨比起来,和那近在咫尺,却总在内阁行差踏错的蔡飏比起来,不远,也不近,却是最为像他“儿子”的一个。

蔡岚甚至鲜少问他要什么东西,对得来的一切也尚算感激,从来也算听他的话。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儿子,今日却与他在这里相见了。

“慕风……”他抓紧蔡岚的手指,无尽的后悔忽而从心底拔起,干涩的眼中蒙上了雾气,“不要怕。爹在,爹爹还在……”

可蔡岚却被狱卒拉起来,三两下就拴上了刑架,推到他对面,那手指的温度便即刻从蔡延的掌心流逝,终于和那些干涸的泪水一起,在他手上化为刺骨的冰冷。

这一刻,裴钧拖着长鞭在他身前站定了,轻声开口道:

“蔡延,我再问一次。我爹当年,是怎么死的?”

蔡延还来不及说话,刑架上的蔡岚却是吓破了胆子。他两眼紧盯着裴钧手上粗硬的鞭子,拼命在绳索间挣动了几下,抖筛糠似的惶然凄求道:“裴——裴大人!晚生自认,从、从没有得罪过大人您啊!您气恼晚生,若是因了皇上的事儿……那、那也是,皇上看晚生有几分像您,这、这才醉酒,误了次事情!晚生保证,今后,再、再也不会进宫去了!不不不,晚生这就辞官,这就离开京城……求裴大人,求求裴大人饶了我!求裴大人,饶了我爹吧……”

裴钧闲闲摇动着鞭子的把手,全未料到他提起这事儿,一边听着,一边在这一句句全无骨气的哀喊啼哭中分外荒唐地笑出了声来,几乎是怜悯一般地看了眼蔡延,然后才慢慢踱到了蔡岚的跟前,抬起头来,打量他面容,忽而随口问了一句:

“你像我?哪里像?”

蔡岚被他问得一懵,但见他神色如常,便也不确信地出声答道:“眼、眼睛——”

“啪”的一声皮鞭厉响,裴钧刚放下手来,讯室就只剩蔡岚的惨叫。

“裴子羽!住手!住手!!”

蔡延睚眦欲裂地挣动铁索,只见蔡岚的左脸已被抽出一条纵贯的血口,一道二指宽的血龙正从他眼珠之下汩汩涌出,片息就将他眼窝填满,浸出眼皮来,淌下脸庞,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裴钧单手解下了肩头的狐裘,扬手一扔就丢给侍卫,只在这声声怒吼中理了理袖口,便同蔡延一起看向了蔡岚,歪了歪头,再一次问道:“还有哪儿像?”

蔡岚这时是再不敢说话了。伤口的血已从他眼眶流进了嘴巴,叫他痛得在刑架上发狂摆动,把整个刑架都带出了嘎吱声响。

可裴钧见他只顾着惨叫,不搭理自己,脸上便露出了不耐的神情,忽而又抬手,一鞭子向他的右脸上抽去。

“啪”的一声,蔡岚的惨叫又更高地响起,一道刺目的血红横在他鼻梁上,与方才的血□□叠在一起,在他脸上绘成了残忍的红叉。

蔡延在铁椅中疯狂的挣扎,晃动的白发间泣泪满脸,涨红了面孔高声叫道:“住手!裴子羽,我让你住手!!”

“你只要开口,我马上就住手。”裴钧这时是活动开了,便再也不停地抡起了胳臂,一下又一下挥动长鞭,几乎是连带着近日在政事中积攒的怒气,啪啪地抽打在蔡岚的身上。

惨叫声登时不绝于耳,门外响起了冯必的叫唤:“裴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啊!张大人马上就回来了,您这么打法儿,我们可怎么交代啊!”

可裴钧就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抬起了手,一鞭又一鞭地抽打在蔡岚瘦削的身板上,很快就抽打至第七鞭,第八鞭——

“裴钧!停下!快停下!!”蔡延已经是声嘶力竭,眼见蔡岚身上的鞭痕越来越多,白衣的血渍愈发刺目,他整颗心都像是被搅碎了,望向裴钧也号啕起来,“你爹死了快十五年了!你如今再问,又有什么好处?你爹难道会活过来吗?!”

裴钧将鞭子换了只手,听言只是冷笑一声:“我爹固然是活不过来了,但你老蔡家,到底还是欠我条人命。”

说罢又是两鞭下去,蔡岚此时已经浑身是血,只能够哭喊,裴钧正要提手再打,却听蔡延忽而大叫:“我说!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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