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可没人会管他考哪个档位,全看周小少爷自己开心,现在不一样了——考得不好校长都来过问,何校一个电话打给周昌明,开门见山就是告状。
当着他的面打开免提,给周昌明喂定心丸,说他和吴老师一定会倾尽所能,帮助周邮发挥出最大的潜能。
在他们看来,周邮就和抱着金银财宝饿死的二愣子差不多。
简直烦透了。
周邮盘腿坐在椅子上,想着他俩现在是学习命运共同体,后面还要可持续发展,聊点心里话应该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撑着脑袋仰视江边:“上回你考砸老吴也请家长了吗?”
“我不用,”江边回视他,直白地说,“我心里有数。”
周邮当即翻了个白眼。
这人又把天聊死了。
江边知道自己这话难听,然而也不能收回了。
他不想在深更半夜的刷题时间和周邮抬杠,又迫于答应了吴育刚要给熊孩子补课,只能鼻子一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说道:
“你物理不是考得还行么?接下来重点解决数学和化学就可以了。”
稀奇!周邮想,第一次从瘟神嘴里听见他夸自己。
如果这算夸奖的话。
他的脑电波难得和江边对上了,看出对方不情不愿地在给台阶,顺手便接了。
周邮从文件夹里翻出月考的数学和化学卷,递到了江边面前。
拿到数学卷子,江边重点看了下错题,又回到分数栏。他斟酌了半天用词,还是像找茬:“你这数学是闭着眼睛考的?”
周邮不服气地说:“你怎么不说卷子出得难?”
这倒是真的。
江边点点头同意了这个说法,又问:“难道你不会吗?”
周邮磨了磨牙,精准回击道:“那您作文没拿满分是刚刚接触中文吗?”
你打我一下,我还你一掌。
才几句话,这就又没得聊了。
两人你看着,我看着你,都在想:这王八蛋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最后还是周邮麻烦人的心虚,咳嗽了一声,说:“我数学其实还可以,但题出得深就没辙了。”
他自诩是“七中科比”“广场滑板小王子”,兼“半专业模特”,一堆头衔傍身,学习生涯除了中考失利,委实没受过冷眼。
周邮无疑是骄傲的,即使不优秀了,那也得是他自己不愿意优秀了,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要他承认题目难自己不会,绝无可能。
不过,面对数学接近满分的江边,不值钱的二两面子稍微搁置一会儿也未尝不可。
想通了周邮便洒脱地往椅背上一靠,虚心地问:“年级第一,你有什么好方法传授吗?”
江边两手将试卷叠好:“没有,成绩优异只是学习行为正确的附赠品罢了。”
周邮:“……”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江边思索了片刻,突然问:“你数学复习到第几轮了?”
依他对周邮的浅薄了解,此人比生产队的驴都懒,不抽不动,好像从未主动复习过。
周邮果然结巴了:“呃……好像……”
江边发现缺口,枪口旋即调转,追问道:“化学呢?”
周邮被问得哑口无言。
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压根没追上一中的复习进度,只勉强跟着课程走,前一天讲到哪儿都得靠观望左右才知道,你问他复习到第几轮,这不是老师该操心的事情么?
周邮第一次在江边面前显出慌乱的情绪,眼睛极快地眨着,微张着嘴巴,又懵又无辜。
永远行动力超强的江边叹了口气,拿过了他的书包。
不同于他用什么带什么,周邮的书包重得像装了两斤炸药。江边嘴里打着招呼“我看下你包”,一边狐疑地拉开了拉链。
然后瞬间打消了对周邮“即将好好学习”的可笑幻想——包里两大本天文学专业书,一本漫画,内封层里还压着本《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江边恨铁不成钢地抽出本天文学,戳到周邮眼前:“我虽然不太懂天文,但基本常识告诉我,想要学好天文,打好数学和物理的底子还是很有必要的。”
他把书塞进愣愣的周邮手里,继续教育道:“如果你想考国内不错的天文学系,现在的成绩是够用,但学一门课又不是浅尝辄止,仅仅只能搭上边,你甘心吗?”
周邮出神地注视着手里的书,半天没说话。他没想过那么远的事情。
能离开周昌明,上自己喜欢的专业,不就很好了么?
周公子一贯有架必吵的性格今日下了线。
江边等了一会儿,眼瞅着熊孩子的头越来越低,不知道哪年哪代的恻隐之心冒出头来,甫一出现几秒钟里竟然泛滥成了灾。
他几乎没有思考,抬手照着周邮毛茸茸的头顶揉了一下。
然后自己先吓了一跳。
周邮显然也很吃惊,眼底的挫败还未散去,混合着“你有病”的心里话,眼神复杂极了。
江边收回手拎起毛巾擦了下头发,欲盖弥彰地说:“快停水了,你先去把澡洗了吧。”
直到周邮进了卫生间关上门,他紧绷的神经才骤然一松。
江边和不听话的右手对视半晌,自欺欺人地把它插进了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