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不徐不疾,浸着蒸腾的人间烟火气,娓娓道来,“你让我告诉你世界的真相,教你规则,可‘规则’于我而言,便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循时导势罢了。我会的东西,大抵不过记性太好。”
“遇到华月之前,在尸魂界,我始终认为,所谓神明,不过是善于伪装的人类。”
钟离口吻意外地平和,连带着异世界旅者在他的气场下好像也卸去三分戒备,袒露出一缕真心,“毕竟死神们的神只能算是稳定世界的道具。大多数人沉溺于被幻像粉饰的宁静,不明真相,不知反抗,永世无尽,那样愚蠢而无望的世界,不值得我与之同谋。从这一点来看,提瓦特的魔神似乎截然相反,规则在你们眼中一览无余,甚至能够利用规则达成自己的目的。”
此世神明举杯的手微顿,掀目瞟他一眼,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神明是善于伪装的人类么……提瓦特的规则与尸魂界不同,我与你亦是萍水相逢,贸然妄议变革、时政之流实在不妥,谈及神明……我却凭虚长的岁数,恰好有些章程。你的话不无道理,岩王帝君与其座下仙家确实与人无异。”
“……摩拉克斯也是?”
魔神本人笑了出来,点头承认,“岩神摩拉克斯也是,左不过一枚凡心,入俗世、见红尘、盛五蕴,天下熙熙,莫要愧对本心罢了。自请仙仪式以来,璃月七星代岩王帝君守望尘世,以凡人之力护得广厦安平,四海清晏,在他眼中已然与‘神’无异。”
“说实话,您对神的解释令我耳目一新,就算是栖身璃月时日尚短的我也深有感触,窃国不只为权财名利,民意可得万众同心,这份无法复刻的理念正是您长久以来引导的成果和抵抗天理的底气。”死神青年略略眯眼,片刻后如同任何一名谦逊有礼的学生一样诚恳询问,“那么,我能有幸得知神明对我的评价么?”
“以力破天古来有之,凡英杰莫不如是,与人同行,如蓝染兄般有大抱负者不知凡几,天下本一致而百虑,殊途而同归*。然非知之难,行之惟难,一切力量皆有其代价,一千种权利伴随着一千种责任。”
也许是经历星霜荏苒,最古老的魔神总是一幅喜怒不形于色的姿态,行隽言缓,将波澜和锐锋尽数藏于不动声色间,“但凡不妄行其欲之路而迷,蓝染兄便毋需谁人的判词。”
蓝染惣右介沉默良久,忽而摇摇头哑然失笑,“前段时间,我因为斩魄刀镜花水月无法使用,一直在璃月港内寻找钟离先生,却一无所获,如今看来,钟离先生早就心知肚明?”
“哈哈,那几日我流连市井,在万有铺子的博来老板处共赏他刚上手的画眉,期间倒是屡次见蓝染兄行色匆匆,唯恐你身负要事,我也不便多叨扰。”
“……钟离先生好手段,我甘拜下风。”
“——再好的手段哪能比得上天枢星蓝染大人您呢?”
含沙射影的音调狭着明显的恼意,响起的同时,少女黑着上半张脸,从身后轻·轻按住了蓝染惣右介的肩膀。
“你想和钟离先生溜达是没问题,但在此之前——能先把工作做完吗?!”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钟离拿茶杯遮住唇,自觉往远处不着痕迹地挪了挪。
眼睁睁看着契约之神毫无契约精神地撇清关系,蓝染惣右介闭了闭眼,回头迎上华月凉飕飕的目光,“我记得把书面文件全权交由明博和乾玮处理了,怎么,甘雨小姐没在书房见到他们?”
……让七星秘书甘雨专程来取文件人还不在,惣右介你是真敢做啊!
男人嗓音里满满的全是老实和真诚,可惜华月不吃这一套。她咽下腹诽,叉腰瞪着翘班的人,“两位圆满完成了你交代的任务,只剩天枢星的批复就可以下发执行。”
“只剩”加了重音,其中的谴责直刺某个消极怠工的男人。
再凶恶的视线在久经沙场的蓝染惣右介眼里也毫无杀伤力,更别提逗少女炸毛是他持之以恒的兴趣之一。
所以他镇定自若地,喝了口茶。
……华月的确不吃这一套,奈何情势比人强。
认命地仰面望望天,少女磨蹭了一会儿,还是把表情调整到代表了憧憬的(假)笑,双手合十,声线柔和成甜美的缱绻,“最英明神武运筹帷幄敬业勤勉的天枢星大人,请问您能屈尊拨冗回去处理下公文吗?求你了!”
得到少女的服软,蓝染惣右介判断再逗下去容易乐极生悲,施施然准备站起身随她回去。
“不对不对,”飘飘忽忽的白色漂浮物在一旁晃起手指,为华月毫无感情全是技巧的演技打分,“华月的情绪不够真实,这样怎么能打动人呢?”
蓝染惣右介起身的动作微不可见地滞了滞,默默坐回凳子上,假装自己没有被打动。
华月:……
华月:派蒙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她从善如流地后退几步让出舞台,抬手向漂浮物示意,“请开始你的表演。”
漂浮物不疑有他,欢快地飞过来,“应该像这样——”
窜到蓝染身旁,小小的向导睁着闪亮的星星眼,双手在身前兴奋地摆动,往左面探出脑袋,“蓝染蓝染,你怎么知道药蝶谷的山洞里藏着宝藏?还是大大小小一连串宝箱!”
缩回的脑袋又从右面升起,“而且我们在箱子里发现不少古器,明星斋愿意高价回收!你真的太厉害啦!”
旅行者空在一边虽然不说话,可喜悦的笑容,配上使劲点头的动作,显然也对此行的收获非常满意。
蓝染惣右介轻笑,不置可否地摆一摆手,“只是用了一些小技俩,能帮上空和派蒙的忙就好。”
空挠了挠脸,“其实我们这次来,除了表达感谢,还有事要找你。”
“哦?”迷惑的单音节。
派蒙飞回空的身侧,“没错,我们之前回了一趟枫丹,水神芙宁娜身边的美露莘护卫听到蓝染你的名字以后追问了好多关于你的事。”
“见我们要来璃月港,他特意托我们给你带来一封信。”空补充说明。
即使是深谋远虑如蓝染惣右介,也无法计算到远在枫丹的事,“美露莘?我应该与这种生命没有交集才对。”
“……可以问问他的名字吗?”华月好像想起什么,迟疑着追问。
空回答,“据说他不久前才降生在厄里那斯,名字叫做卡纳敏(kaname),信物和别的美露莘不太一样,是一柄刀,刀法非常好。”
……果然是东仙先生。
“……是要(kaname)啊。”
四目相对间,两人同时确认了美露莘护卫的身份。
蓝染惣右介转向空,“如果我没有认错,他是我的一位旧友。”
“呼——找对人了就好。”空安心地长出一口气,把信件递到他面前。
接着,空拉着派蒙知趣地跑到钟离新开的桌边落座,给蓝染惣右介和华月留下足够空间。
就着蓝染惣右介的手,华月凑近脑袋,一道阅读起书信。
蓝染大人:
展信佳。
听到您名字的那一刻,我心中只有“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我很高兴能在提瓦特再次与您重逢,并从旅行者空的口中得知了您的近况。知道您和华月小姐一路旅程顺利,对我而言比任何消息都好。
我的复仇已经结束。自华月小姐将我送到厄里那斯开始,我的生命就是属于厄里那斯与美露莘们的。她们由于我出现在【特别温暖的地方】而一直将我当做同族看待。之后枫丹的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把我带往枫丹廷,成为逐影庭的一员,现在因某些原因成为了水神芙宁娜大人的侍卫。
芙宁娜大人看似行为傲慢轻率,总是让那维莱特大人十分头疼,可我能稍稍理解……或许这么说很自大,可我能感受到芙宁娜大人对理想、对“正义”的追求。
无论是多么荒谬的举动,芙宁娜大人的精神都不曾有过一丝动摇。这是我经过朝夕相处所得出的不成熟的见解,她或许抱着某种目的,隐藏起了部分自我,只是这隐藏既不高明,也不彻底,反而让人对她的行动生出怀疑。
如今枫丹灭亡预言迫近,前有旅行者空的到访,后有愚人众的施压,芙宁娜大人肉眼可见地深陷惶恐与焦躁之中。
我并非祈望您或华月小姐一定要做什么,而是向您寻求一些建议。
因为我始终坚信,芙宁娜大人所说的,【我的理想并无一丝污浊】。
卡纳敏于枫丹廷
“我明白了,有机会的话,我会去枫丹见卡纳敏一面。”
信读至末尾,曾经的主君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许下承诺。
只不过这个承诺注定短期内无法兑现。
夜兰带藏锋团第陆分队在执行最近一次任务时截获了愚人众的重要情报,破译之后能够得出那样一个结论。
——愚人众制造“屑金”的工厂,正位于须弥列柱沙原的某个地底遗迹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