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的夏天炎热而漫长。

多年后的玫瑰已记不清关于那年夏天的很多细节，只记得她和方协文窝在小出租屋里，一起见证了那个了不起的上海男孩在雅典奥运会上以12秒91的成绩，夺得我国首枚短道项目奥运金牌的历史时刻。

她还记得她那个暑假没有回北京，而是选择了留在上海做兼职。

借着谢令妤父母在艺术圈的关系，她们俩很快就收到了某知名剧院的实习offer，一个做剧场引导，一个做策划宣传，实习期两个月，每天只需要工作4-6个小时，就可以拿到2000块的月薪。

在那个年代，对于还是学生的她，实在算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为此，拿到第一月工资的那天，玫瑰特地提出请客，带谢令妤去吃她一直嚷着想去吃的那家绍兴菜。

“不是吧黄亦玫，咱俩谁跟谁啊，还请客？”楼梯间里，谢令妤从烟盒里抽出一只女士香烟，毫无顾忌地在玫瑰面前点燃，“再说了，明天就是周末了，你们家那位待会不过来接你下班啊？难道你要我跟你们俩一块去吃啊？”

“哎呀，咱俩谁跟谁也得吃饭啊。”玫瑰调皮地作了个揖，“请谢大导演赏脸咯。”

“不去，我现在爱情不顺，连电线杆子上成双成对的鸟都看不得，更何况你们这些腻腻歪歪的小情侣？”谢令妤吐了个烦闷的烟圈。

玫瑰想了想，问：“难怪看你最近都打不起精神来，怎么，那李湛还负隅顽抗呢？”

“嗯。说真的黄亦玫，从小到大都是男生围着我转，他啊，还是我第一次放下骄傲主动追的人。老话不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吗？可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做，他都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呢？”

玫瑰默然。

这世上当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是那么幸运的双向箭头，陷在感情漩涡里的人，大概都要挣扎很久，才能鼓起勇气结束一场无疾而终的单恋吧。

这件事，外人没法插手。

“他那人是挺有个性的。”之前一起合作话剧的时候，李湛算是所有演员里和玫瑰对手戏最多的人，所以她对他多少还算有些了解。

和他扮演的角色完全不同，台上的玛尔斯暴躁鲁莽，经常与人发生争执，而台下的李湛却安静到甚至有些孤僻，每次彩排完就立马收拾东西走人，从来不参加团队的聚餐活动。

有一次两人在校园里迎面撞上，还是玫瑰主动打的招呼，可人家也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看了她一眼，连嘴巴都没张。

所以，她说他有个性已经算是客气了，要不是顾念着谢令妤，她更想问问他是不是有病。

“他当然有个性了！”谢令妤的眼睛骤然神采飞扬，“不然我会费那么大劲请他出演玛尔斯？据他舍友说啊，他那人对什么都很挑剔，穿衣服只穿黑白灰，听歌只听王菲和许巍。而且你知道吗，他吉他还弹得特好，这不，这个暑假他都没回家，一直在长乐路那边一家小酒吧做驻唱歌手呢。”

玫瑰愕然：“李同学这么文艺呢？”

“可不！所以，你不觉得他跟我真的很相配吗？”谢令妤将烟头掐灭在窗台上，转而愤愤不平，“他不要我，我看他还去哪找一个像我这么懂欣赏他的人去！”

玫瑰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嘛，你就是最好的，他不要你，是他眼瞎。”顿了顿，又突然意识到什么，“哎？你是怎么知道他在那个小酒吧唱歌的？”

“我在他个人空间看到的啊！就昨天他还上传了一段他弹唱的视频呢，唱的就是许巍的《完美生活》，妈的，帅得我一晚上没睡觉。不然我今天精神能这么萎靡吗？”

“你等会。”玫瑰突然神色古怪地看了谢令妤一眼，“你确定是昨天？”

“那还能错？不止昨天，这段时间他都发了好几次了。只不过，我对他的戒断反应最近有点重，所以一直没搭理他。你说的没错黄亦玫，他不选我是他眼瞎，姑奶奶决定不伺候了。”

“God，谢令妤！”玫瑰重重拍了拍眼前姑娘的肩膀，挑了挑眉，“要不，我们今晚干脆就去李同学那家小酒吧喝两杯？带上方师兄，正好，我猜他还没去过那种地方呢！你最好给我保证李同学唱歌真的好听啊！”

“不去！第一，我并不想看见李湛，第二，我说了我不当电灯泡！”

“傻瓜！李湛他喜欢你！就等着你去找他呢！”玫瑰笑。

“你说什么？”谢令妤愣在了当地。

“我说他喜欢你！因为我就从没在空间刷到过一条他的动态！而且我猜着，不止我，咱们这帮人，除了你，都没有查看他空间的权限！”

“啊？”

“还啊什么啊！不信你去给他们打电话问问！”

玫瑰的话还没说完，谢令妤已经从楼梯间消失了，看着是回办公室拿手机去了。

【谢令妤，你先克制啊，对付李湛这么闷骚的人……你大概还需要一个男伴。】

发完这条短信，玫瑰又发给方协文：【方师兄，你能帮我问问我林昊今晚有没有空吗？】

还没过半分钟，那边就回过来了，回的内容也很简单，【？】

玫瑰勾唇：【如果有空的话，我请他喝一杯。】

【他没空。】

即使隔着屏幕，她好像都感受到了他骤然收紧的双臂和瞬间幽暗的眼神，心跳突然跳得很快。

她不管，仍逗着他：【哦，没空的话，你帮我约一个别的帅哥也行。】

【玫瑰，我知道我最近工作太忙都顾不上你，你别生气行吗？】方协文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小心，【明天是周末，我今天可以早一点下班，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们一块去吃。】

这个实心儿的傻子。

玫瑰突然有点心疼，也不敢再跟他开玩笑，原原本本将整件事对他说了。说完又没忍住哄他，【难为你了啊方师兄，说真的，你们这帮兄弟里除了你，确实很难再找出一个帅哥。】

这一次，他回得很快，【我也觉得。】

后面还带一个得意的笑脸。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晚上八点，一行人终于在李湛驻唱的小酒吧门口碰了面。

令玫瑰没想到的是，方协文不仅带来了林昊，还带来了一个她不认识的帅哥，不是那种只代表性别的“帅哥”，而是实打实的眉目清隽，气质忧郁，给人一种非常深沉的感觉。

方协文揽过玫瑰的肩膀介绍到：“这是连城，我和昊子本科时候的室友。”

玫瑰恍然大悟，他就是那个硕士临毕业被女朋友伤到体无完肤的深情男？方协文不是说他吃完兄弟几个的散伙饭就离开上海了吗，这怎么又杀回来了？

心里还惦记着前女友？

“你好连城，经常听方师兄提起你。”玫瑰朝男孩点了点头，明朗一笑。

“嫂子好。”连城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方协文又说，“城子签了杭州一家还不错的互联网公司，周末过来找我和林昊玩的。”

“哦，是吗？杭州和上海算一个都市圈，那不就相当于大家都还在一块儿嘛，以后可以常聚啊。”本是句客气话，可玫瑰的话音一落，连城的神色就落寞了下来，她立刻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林昊说，“大家也别在这站着了，进去边吃边聊呗，这都几点了，我都饿了。”

“对，进去聊！”谢令妤率先迈步而入。

其他人也一一跟上。

玫瑰和方协文走在最后，与他人拉开了个两三步的距离。

“你别在意啊，连城只是最近心情不好，所以看着才有点不好相处，其实他人挺好的。”方协文凑到玫瑰耳边安慰道。

玫瑰没想到这家伙会心细如发到这种程度，不禁斜睨了他一眼，“我哪有你想得那么脆弱？话说，他回来真是看你们的？”

方协文摇摇头，“他前女友明天订婚。”

玫瑰愕然：“他们不是也才分手两三个月吗？”

方协文拍拍她的肩膀，没说话。

待落了座，玫瑰才想起介绍谢令妤给大家认识这件事来，拉过她的手，笑道：“这是我最好的女朋友谢令妤小姐，咱们学校社会学专业的大才女。”

“幸会幸会！”谢令妤热情地和几个男生点了点头，又从口袋里掏出盒软中华来，“哥几个尝尝？我刚特地买的男士烟，感谢诸位捧场。”

大才女的气质淡之又淡，社会姐的气质倒是浓烈呛人。

玫瑰忍不住将头靠在方协文的肩膀上轻笑，亏她为了今晚的修罗场还专门陪她去商场挑了身淑女装。

方协文摆摆手，“不好意思不会抽烟。”

林昊倒是从善如流地接了一根，“谢谢。”

只有连城的神色依旧漠然，“抱歉，我只抽得惯自己的。”说完就从自己烟盒里抽出根便宜的云烟来，轻触打火机微弱的火光，瞬间将其点燃。

二十年后，玫瑰和方协文带着女儿方太初在洛杉矶再次见到谢令妤的时候，对方已经是业内小有名气的华裔女导演一枚，那个时候的她不仅早戒了烟，就连日常饮食走的都是清淡健康路线，非有机食品不吃。

但也不妨碍二十年前的此刻，她讶然地看着连城，满目欣赏之情，“帅哥，有个性，我喜欢！”说完又就着他的打火机为自己点燃了一支烟，并大手一挥喊来服务员，“麻烦拿一下菜单！哦对了，先上两打啤酒！”又问，“哎，你们今晚的驻唱歌手还没来吗？”

服务员答：“来了啊，舞台上那个调试设备的不就是吗？”

众人闻言均八卦地转过头去，一造型极为夸张的非主流男顿时映入了眼帘，对方的头发太长，将整张脸嘴巴以上遮了个严严实实，就连玫瑰都没认出来他到底是不是李湛。

时间是长达十几秒的静止。

最后，还是林昊先笑出声来，“不是，姐姐，你这就有点兴师动众了吧？对付这么个男的，还用得着哥几个倾巢而出？况且，这看着跟你也不搭啊。”

谢令妤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他不是！”又抓着服务员追问，“我说的不是他，我说的是每晚在这弹吉他穿黑衣服那个男孩！”

“哦，你说他呀。他今晚来不来不一定。我们老板想换换风格，这个歌手会唱韩文歌。”

服务员的话刚说完，空气里就传来了一段熟悉的旋律，正是最近爆火的韩剧《浪漫满屋》的主题曲。

男歌手开了嗓，唱的还果然是韩文。

谢令妤颓丧地坐回到了座位上。

玫瑰有点心疼，转向方协文：“哎，这男的发音标准吗？”

方协文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好像还真有点标准。”

完了。

玫瑰也开始颓丧。

这谢令妤昨天就一整晚没睡，今天这情绪又过山车似的起伏，一会儿可别真出点什么事来。

“你还好吧？要不，一会儿我们就早点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