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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越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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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察觉了!这郑宝卿好生敏锐!

山鬼见她的脸朝着的正是他们三人所在的方向,心下一凛,对河伯道:“走!”

下一刻,山鬼眼前一花,郑宝卿已近在咫尺:“你要走到哪里去?”她长剑出鞘,握在手中,迅捷无比地就向山鬼刺来。

山鬼本身武功不低,只是不意她动作如此之快,仰头堪堪躲过一剑,正想着反击,脚踝一痛,却是被郑宝卿伸腿扫倒。

山鬼重心不稳,就要向后倒去,郑宝卿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又是一剑刺来。山鬼此时无法调整姿势,心道:不好!

巨石后狭窄,无法供人站直。河伯见势不妙,以手撑地,正准备抬腿踢去郑宝卿手中的剑,忽然一个人影闪到自己面前,冲郑宝卿撒了一把粉末。河伯定睛一看,这人影不是他们带出的少年又是谁?

江湖上常有人使奇毒粉末,有的药粉是使人双目失明,有的是使人吸入体中身中剧毒。临敌时出其不意撒出,往往是反败为胜的契机。郑宝卿不意有此变故,心中一悚,忙闭目憋气,身体自然而然地向后仰倒。其实这少年身上哪有什么剧毒药粉?不过是刚从石壁上抓下来的一把碎石土屑。这少年的用意也只是要用泥土迷了她双眼,好让她刺不中山鬼,哪知郑宝卿想了恁多?

那少年这么一挡,郑宝卿又是一仰,河伯腿已伸出,这一脚便没踢中郑宝卿握剑的手,却踢在了她上臂。

河伯知道高手的兵刃轻易不会脱手,再加上如今被发现,已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境地,因此一来就用上了十二万分的力气,这一脚力度着实不小。郑宝卿只觉被踢处剧痛无比,却忌惮那粉末,不敢张口大叫,生生把痛呼咽了下去,只闷哼一声,从石壁上落下。在空中翻了几圈,稳稳落在地上。

重云门弟子纷纷围上来,一迭声地叫着“师父!”“师父怎样?”“师父没事吧?”郑宝卿大力推开身边的弟子,只死死盯着正冲出大门的三人,喝道:“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那头河伯与抓着少年衣服将他提起的山鬼正好从洞口大门翻身而出。

一出山牢,凉风扑面,沁入肺腑,四处鸟鸣阵阵,六年没感受过外面的世界,河伯只觉神清气爽。九寒山牢处于一片密林之中,他和山鬼不敢停留,出了山牢仍马不停蹄以轻功在树林中穿梭。河伯转头看向一旁的山鬼,只见山鬼抓着少年的衣服,那少年被提着,如乌龟一般四肢悬在半空。

河伯知道自己这个小搭档性格里有天真的一面,方才这少年洒了一把土来相救山鬼,虽说用处不大,但他想要救人的心是真的,这下山鬼说什么也不会弃他不顾了。

河伯道:“提着那么重的东西,你累不累?要不我帮你提?”

山鬼踏上一根树枝,道:“不累。”虽这般说,呼吸却从先前开始就有些急促。

那少年表示抗议,将脖子抬起来道:“谁是东西了?小子说话当心点!”

河伯看着这少年道:“谁是小子?我怕是大了你十岁不止。”他不再理会这少年,转头对山鬼道:“你体力不支,把他交给我吧。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若是速度慢下来被追上,一切就完了。大事为重。”

山鬼道:“可我把他交给你也要浪费时间。郑宝卿的轻功你也见识过了,只要我们停下来须臾,说不定就被追上了。”

河伯笑道:“谁说要停下来交人了?见过抛绣球吗?”

山鬼一怔,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河伯的意思。可这少年方才好心救她,这可不好对他做这种事。

河伯看出了她的心思,道:“方才嘛,这位小兄弟确实是有心救你,可若不是他耽误了你我二人的时间,我们也不至于撞上郑宝卿呀。不撞上郑宝卿,他也没机会救你不是?”

山鬼眼神突然锐利起来。道:“不错。”

那少年越听越心惊,大声嚷道:“你你你们可别乱来啊,我我我要是死在这了,做做做鬼也……也不会放过你们!”

他的叫喊声着实凄惨,河伯正色厉声道:“收声!别让人循着声音找来了。”

少年闭嘴了。

河伯对山鬼道:“扔过来。”那少年闭上眼,上牙咬住下唇准备承受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他只觉身上衣服一松,腾云驾雾一般又是上升又是下落,刚想叫出声,身子便被稳稳地托住了。睁眼一看,自己正被河伯扛在肩上。不过屁股朝前头朝后,只见两边的树木疾速往后退去。

这……过于刺激了。

刺激得还有点爽想再来一次……咳咳,先不想这个。少年眼珠子转了转,话说回来,这两人轻功倒还真是不凡,不知是什么来头?又过了好一阵,他感到周围一下亮堂了起来,举目四顾,原来是林木已尽,三人来到了一片空地上。

河伯停下脚步,道:“我们奔了这么久,他们应该已经没追了吧。”

山鬼一边擦去脸上的汗一边回头望了望,点头道:“应该是已经甩掉了。”

二人虽是轻功高手,但一刻不停地以极快的速度跑了这么远,皆有些气喘吁吁,后背起了一层热汗。

山鬼道:“这里最近的城市是谷州,我们先就往那去吧。就算郑宝卿一干人想到在谷州搜寻我们,大城市人多,我们再换回自己的衣服,隐没在人群中,想找到我们也不是那么容易。再谷州休整一下,便启程回水西。”

少年听到山鬼说“回水西”,忙道:“你们要去水西?我也要去,要不一路?”他上半个身子都倒垂着,此刻便是看着地上的枯草在说话。

河伯这才想起肩膀上还扛着个人,于是愤愤一把将他扔在地上,那少年哎哟一声,正要控诉,河伯却先他开了口:“放屁!你累我们如此,能把你带出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想死皮赖脸地跟上来!”

少年还待要说,突然一道声音从身后树林中传来:“有什么好争的?你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

这声音又甜又冷,有些耳熟,三人身体皆是一震,不约而同回头看去。

还真是郑宝卿。

她一身雪青色衣衫,在背后深绿色树林的映衬下,显得阴气森森,让本就不热的天气更加寒冷。

这时又听得她身后的树林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声响越来越近,最终从树林中又跑出一个人来,却是鲍钟。

郑宝卿没有回头,道:“如何啊?我说什么来着,他们轻功再高,也总会停下来。”

鲍钟气喘吁吁,已说不出话来。

郑宝卿鄙夷道:“真是废物!我看九寒山牢是该换人来守了!”

最后一个“了”字话音未落,只听呛啷啷一声剑刃出鞘的脆响,郑宝卿便已闪身至河伯跟前,眨眼间的功夫就刺出三剑。河伯身上没有兵器,当即以空手和她过起招来。

便在这时,树林里又接连闪出几批人,每批两三个、三四个人,如此一共来了十几个人,才没再有人来了。这十数人中,重云门的七个弟子全部到场,其余的则都是九寒山牢的狱卒。

河伯以前从未跟郑宝卿交过手,不知她的虚实,所以先前避免和她起正面冲突。如今空手和拿剑的郑宝卿过了数十招,心里已有数:这重云门门主武功不如自己,而鲍钟的武功应该更在她之下。想到这里,心怀大畅,掌心处爆发出一股内力,将郑宝卿震退。

鲍钟才把一口气喘过来,正准备上前相助,就见郑宝卿从自己右手边连退数步,一直退到了自己后方,当即也打不定主意还要不要上前。

河伯一边伸手指了指郑宝卿,一边微笑道:“跟我交过手的掌门中,你算是不那么草包的。”

郑宝卿刚好被震退到了自己门下弟子所站的位置,回头对为首的那个弟子道:“子猷,剑阵!”

那名叫作陶子猷的弟子道:“陆师姐不在,请问师父是结成小阵吗?”他们以往结阵都是这名陆师姐领头,今日陆师姐不在,陶子猷第一次带其他弟子结阵,心里有些惴惴。

郑宝卿怒道:“大阵至少要八个人才能结,你们现在只有七个人,大阵结得了吗?这些你不会自己想吗?什么事都要来问我?”

陶子猷唯唯道:“是,师父。”心里却想的是,加上师父,不就是八个人了?大阵小阵,虽然都是剑阵,但威力可相差甚远,这名汉子看起来很厉害,连师父也不是对手的样子,若结小阵,能对付得了吗?但师父跟他们这些弟子一同结阵,似乎又失了身份……

他不敢再建议或问师父什么,也不敢再磨蹭下去。于是转头对众同门道:“众弟子听令,五行阵!”呛啷呛啷之声响成一片,重云门弟子纷纷把剑拔了出来。

山鬼一凛,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些弟子果然是能结阵的。郑宝卿的武功略在她之上,而剑阵往往对武功有极大的加成,不知河伯能不能应付。若郑宝卿来对付自己,剑阵去对付河伯,那么他们今天保不齐就要交代在这里。转头看向河伯,河伯也敛起了漫不经心的神情,摆好架势,不敢轻敌。

突然,从九寒山牢的方向传来一声惨叫。这叫声极其凄厉,惊飞了一群山鸟,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事,将头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树林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异样。可实在太静,让人总觉得下一刻就会从林木枝叶后冒出什么东西。

果然,一阵细微的窸窣之声响起,那响声越来越大,是有东西在靠近,越来越近。

似乎是人的脚步声,但这脚步实在太慢,悠闲地散步都比这快。若是追来的狱卒,怎会是这般?

就在众人感到疑惑时,灌木丛后,转出一个人来。

看清这人之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他服饰,的确是九寒山牢的狱卒,但浑身上下,衣袍裤子鞋袜,尽是血污,甚至还有鲜血如一缕丝线般不断地从他身上淌下,滴在他脚边的枯草上。

若只是如此,倒也还罢,真正让人骇然的是,有一颗人头还咬着他的侧颈,不是一个人,就只是一颗头,本该与这颗头连接的身子已经不见了。这颗人头双目圆睁,眼里布满血丝,牙齿深深地嵌入了侧颈的肉中,齿缝间满是鲜红。

而这名狱卒右边小腿上,还拖着一颗头。

同样是一颗死命咬住他小腿的头,只不过这颗头有与其相连的身子,但也只是上半身而已。此人生前被拦腰斩断,地上还拖着一根暗红色的肠子。

此情此景实在过于猎奇诡异,方才还在交战对峙的两方,所有人都忘了自己本来在做什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全部转移到了这个狱卒、还有他身上负着的“东西”上。

空气凝固了半晌,随后被几声饱含恐惧的惊叫打破。叫出声的,是重云门的四五个年轻弟子,其他两三个弟子则稍为镇定,但脸也变得煞白。

在场的这些人,无论是河伯山鬼,还是郑宝卿鲍钟,除了重云门的几个年轻弟子,都是已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的,山鬼虽然才十七,见过的怪事却不可谓不少,可都比不上今天这一幕给人的冲击大。

这名狱卒极缓极缓地一下下挪动着步子,而重云门弟子的几声尖叫传来,似乎是把他从睡梦中唤醒了一般。只见他突然暴起,喉咙里发出猛兽一般的叫声,张开嘴就要向这些人冲来。他的嘴简直张到了人类所不能张开的大小,其余五官都被挤成了一团,这狱卒口涎乱淌,摇头晃脑,诡异可怖至极。

众人皆是一悚,不知他是要朝谁发难。忽然树丛猛烈摇晃,一下从里面冲出十数个人来,皆身着狱卒服饰。跟第一个出来的狱卒不同,这些狱卒一出来就乱扑乱咬,上下牙齿相碰,发出咔咔的声音。他们马上将站得离树林最近的重云门弟子作为了目标,狂乱撕咬着冲了过去。这些弟子年纪极轻,那里见过这阵仗?皆手忙脚乱地摆好架势准备迎敌,其中有个弟子不知手抖还是怎么,一个没拿稳,手中剑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这名弟子刚想俯下身去捡剑,可那些怪物来得好快,其中有一个一面向这边冲一面用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似乎已经将他定作了目标。他心下惶惧,想着形势危急,先空手护住自己,剑等会再捡,可脚又被树枝还是石头之类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跤坐倒在地,不过也因此躲开了那狱卒咬过来的嘴巴。

那掉剑的重云门弟子一边惊叫一边在地上没头没脑地乱爬,只觉双腿力气似是被抽干了一般,再也站不起来。眼前满地枯草,同门和狱卒的靴子晃来晃去,他大喊救命,生怕那怪物一击不中回过头来再咬自己,可师兄弟姐妹们都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上他?蓦地有人不小心踩到了他的手,他吃痛叫出声来,而那名同门也被他的身体绊了一下,仰着向后摔倒,接着便有一个狱卒张牙舞爪向他们扑来,这名弟子和被他绊倒的同门同时发出惊叫。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抹雪青色晃入眼帘,师父郑宝卿挡在了二人前面。郑宝卿刷刷两剑,一中胸口,一中腹部,那狱卒便嘶声叫着滚倒在地。不远处,第一个异变的狱卒已被郑宝卿砍倒在地,他的嘴死死咬着地上的枯草,就如死死咬在他侧颈和小腿上的那两颗头颅一般。

河伯与山鬼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下是个好机会。郑宝卿和重云门的人被缠住了,他们二人正好趁乱离开。

就在河伯如抓小鸡一般将趴在地上一脸懵的少年拎起、准备走人时,耳中听得呼呼风响,回头一看,一道黑影一闪而至,河伯大感意外,连忙侧头躲开。定睛看去,不是鲍钟又是谁?

只是他看上去有些不大一样了,双目失神,嘴角流涎,喉咙里发出“喝喝”的声音,倒是跟方才从树林中钻出的那些狱卒颇有相似之处。山鬼一惊,心想:“难道他也……”她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鲍钟就又向河伯扑了过去。鲍钟张嘴连咬,河伯连闪数下。

河伯被关在九寒山牢中六年,牢头鲍钟是常常见到的。他虽身为囚犯,但鲍钟待人和气,且说白了也只是奉命在这看守,从没为难过他们这些囚犯。时间一久,倒有些惺惺相惜之感。此刻见他如此,心下有几分伤感,再加上河伯生性豁达,为人十分自来熟,便大声道:“鲍牢头,老朋友,怎么连你也成了这副模样?”语气中颇有感慨之意。

突然听得一旁有人长声惨叫,河伯斜眼看去,见最开始跟着鲍钟来的一个狱卒被之后过来的怪物咬中。那狱卒被咬后,身体抽搐了几下,四肢以奇怪的角度逐渐弯曲,像是逐渐被烧焦的干草,接着便低头不动了。另一个胆大的狱卒上前察看,不想被咬的同僚突然抬头,一口咬在他的脸上。这名上前察看的狱卒惨叫一声,围在旁边的狱卒齐声惊呼,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紧接着第三名被咬的狱卒也嘶叫着抬起头来向四周围着的人扑去。众人大骇,一时间四散奔逃,也有抽出武器,准备和这些变成怪物的同僚一战的。

郑宝卿叫道:“是蛊!”河伯刚又躲开鲍钟的一咬,听她这么说,和山鬼皆是一震。

水南蛮疆之人固善用蛊,九寒山牢地处水南腹地,蛮疆则在比九寒山牢还要靠南的位置,处在万千群山、无边丛林之中。那里树木高大无匹,遮天蔽日,蛮人便在这密林中饲养蛊虫。

蛮人有自己的组织和规矩,不受武林盟主统辖。当年第一位一统水南、水西、水东三地江湖的卫怀霆都未能使他们完全归顺,更别说如今的水南武林盟主。蛮疆在水南,所以生在水南长在水南的郑宝卿对蛊比河伯山鬼了解。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蛊饶是对郑宝卿来说也邪门了些。

且蛮人向来不掺和蛮疆以外的事,为何这里会出现毒蛊?

看方才情形,难不成被咬的人也会身中蛊毒,变成怪物?

一片混乱中,忽然有重云门弟子颤声道:“他们怎么像是感受不到痛?”话音中满是怖惧。

河伯与山鬼先前见重云门弟子用剑砍伤刺伤这些被种下蛊的狱卒,而这些狱卒似是感受不到痛一般,就算伤口极深、血液迸溅,行动也丝毫不见迟缓。河伯这头也是一边躲闪鲍钟的撕咬,一边从地下捡起其他狱卒身上落下的钢刀,看准机会就在鲍钟身上划上一道口子,但鲍钟却连痛呼声都没有发出,只顾不断向河伯咬去。

郑宝卿大声道:“不要慌!他们虽感受不到疼痛,却是能被杀死的,要害跟普通人一样!”反手将剑送入一名狱卒的咽喉。那名狱卒上一刻还在摇头晃脑、大声吼叫,下一刻便没了声,四肢下垂,如一滩烂泥般摊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河伯不想杀鲍钟,谁知道他中了这蛊毒后还会不会醒呢,再有,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奇特的蛊,也打算好好观察一番。于是只和鲍钟周旋,一边观察鲍钟的种种情态。

只听山鬼叫道:“小心!”,原来竟是那些正在逃跑或提起武器应对怪物的狱卒突然低下头不动了,再抬起头来时,一个个也都成了表情狰狞、双目翻白的样子,一齐朝河伯扑去。

奇怪,他们没有被咬,怎么也变成了这样?难道是一开始就被人下了蛊,到现在毒蛊通通发作了?

河伯“嚯”了一声,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他虽表面轻松,但内心已不想在这多耽,下手也重了起来。

他一开始还信心满满,打着打着就发现这些变成怪物的狱卒数量实在太多,前仆后继的,刚踢开一个,又补上来两个,踢飞两个,补上来四五个。且感受不到疼痛这一点也很棘手,河伯不想伤他们性命,因此每每避开要害,这就导致兵器反而对他们没用了,尽管这些狱卒身上多处挂彩,一条条血口子触目惊心,若是常人早就会因剧痛而动作迟缓,他们的行动却一点也没有因为受的这些伤而受阻。再加上他背上还有一个人,多少也限制了发挥。

打着打着,他还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从刚刚到现在,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出手。不对啊,不应该还有一个人吗?

河伯一转头,看到山鬼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一棵大树的树枝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斗成一团,悠闲得就跟逢年过节看社戏一样。假如旁边有茶的话,河伯都觉得她当场就会捧起茶碗呷上一口。

河伯心头火腾的一下就起来了,大吼道:“你在干嘛?快来帮忙!”

山鬼只道:“邢大哥,你在牢房那逼仄地方待了这么多年,我这是让你有机会活动活动筋骨。六年前邢大哥不也是这么锻炼我的?”

原来山鬼一早就看出,这些被种下蛊的狱卒只会扑人咬人,却连最基本的武功招式都没有使出来。拳掌腿脚功夫固然没有,更别说是使兵刃了。看样子这蛊毒虽然会让人变成怪物,但也会让人彻底丧失自我意识,连自己会使武功都不记得,只会本能地扑咬。

所以,烦是烦了点,但威胁性不大。既如此,她便放心大胆地看戏了。

听到“六年前”这三个字,河伯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数年前山鬼刚成为自己搭档的时候,他对这个屁大丫头的能力持有强烈的怀疑,怎么别人的搭档看起来都那么可靠,自己的搭档就是个屁孩子?他宁愿不要搭档,也不愿一边完成任务一边带孩子。但家主的决定不容反对,于是对山鬼言语内外多有轻视之意。山鬼也看出了他对自己的不满意,这小丫头片子人不大,鬼精鬼怪的脾气倒是不小,也一来就跟他犯犟。两人最初几次的任务一路上都是吵吵嚷嚷过来的,相处得很不愉快。虽是搭档,实则相互嫌弃。

一次,二人被一群敌人追杀。那时山鬼的轻功还远不如现在,河伯早就大笑着跑远了,甩下一句“我这是锻炼锻炼你!”就消失在密林之后。山鬼不意此人这般无赖,刚叫出一声:“你——!”身后敌人便追了上来。山鬼一边应付团团围来的敌人,一边大骂河伯。她年纪虽小,但能被选进九歌,武功并不弱于一般的江湖人士,再加上被河伯的混蛋行径一激,怒气助长攻势,一招一式更是虎虎生风,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追兵倒也都被她料理了。其实河伯并没有走远,而是隐在旁边的树丛后又折了回来。他这般做,既是捉弄下这小丫头,又想趁此机会好好看看这个搭档实力如何。如若见到她有危险,自己再现身相救就是。

那次任务刚好是在他进九寒山牢前一年,算来距今也有六年了。

没想到这丫头这么记仇!

河伯焦头烂额,一旁山鬼的声音还在时不时传来:“哟,邢大哥一出狱就这么生龙活虎!”

“不愧是邢大哥,一点都不让人操心。”

“这记扫堂腿厉害呀!”

其实当年山鬼刚将所有人撂倒,正弯腰撑着膝盖喘气,就见河伯从树林后走了出来。心里也知道河伯并未走远,即便如此,依旧觉得河伯不可原谅,奈何一直没寻到报复的机会。不想今日良机天赐,怎么也得好好整治他一下。

河伯后背冷汗涔涔,乖乖,六年前他就是开个玩笑,真是人心险恶,世道不古!

大丈夫能屈能伸,河伯决定先服个软,一拳将一个狱卒打得鼻血四溅往后飞出,争取出一个空档望着树枝上的山鬼道:“咱俩的私人恩怨先放一边行不行?你恩公可还在我背上,再不来,你恩公就要没啦!你不救我,难道还不救恩公吗?”

山鬼啧了一声,似乎还真有些动摇了。

河伯见状,连忙乘胜追击,一迭声喊道:“鱼姑娘,鱼姐姐,鱼女侠,鱼英雄,鱼姑姑,鱼姑奶奶!”

河伯本来还有更多以“鱼”字开头的称呼待要说出来,陡然间似听得山鬼道了一声“可惜”,只见她纵身跃起,双臂晃了几晃,紧接着围在河伯身边的三个狱卒便接连倒地。仔细看去,这些狱卒身上都多了一枚闪闪发亮的银针。这些银针虽使他们难以动弹,却都没有射中要害。而山鬼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根九寸长的三棱钢刺,此时旭日东升,金光洒满了她全身。

河伯见到山鬼来搭救自己的英姿,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鱼女侠!天呢!你真是我的盖世英雄!”

山鬼突然出手,倒也不是想就此放过他,但一来河伯搬出了那少年,不论怎么说,那少年对她有恩,河伯背着他,确实顾不过来,她是为了那少年,可不是为了河伯。二来,玩笑归玩笑,她是受命奔赴万里从水西来到水南腹地救出河伯的,任务第一,捉弄归捉弄,她得把活的河伯带回去。于是一边跟河伯插科打诨一边也在注意郑宝卿那边的动静,见郑宝卿已飞身过来开始斩杀站在河伯外围的狱卒,要是郑宝卿将所有狱卒杀完,她接着就会来料理自己和河伯了,于是也不得不出手。虽然郑宝卿确实杀得快了点,让她没办法继续观赏河伯迫促的样子。

河伯一边击退敌人一边鬼叫:“啊啊啊我就要变成僵尸了!你恩公也要变成僵尸了!”忽然听得背上传来一声惨叫,这声惨呼离自己极近,就在耳朵边上。河伯头皮一麻,转头便看到一名狱卒的嘴咬在背上这少年的手臂上,他肝胆俱裂,惊叫道:“啊啊啊他已经变成僵尸了!”

一边叫,一边像抖毛虫一样把那少年从背上抖了下来。那少年软软地趴在地上,再也不动了,不像之前被河伯摔在地上时,还能痛呼出声。不知是被吓死了,还是蛊毒已在他体内扩散,让他失去了意识。有一点倒是能确定,不出多时,这少年也会像九寒山牢的狱卒一般变成只会咬人的僵尸。

变故瞬间发生,山鬼转头看去,心中对那少年略微感到歉意,但事已至此,她和河伯至少让那少年在死前呼吸了一下九寒山牢外面的空气。当务之急,是摆脱九寒山牢的僵尸和重云门的活人。眼见那郑宝卿一路砍瓜切菜般过来,山鬼且战且走,正准备逐渐挪到河伯身边,让他跟自己一起趁机溜走,忽然,一阵悠扬却诡异的笛声传来。

在场之人都略微怔住,谁在这里吹笛?

这笛声似从四面八方传来,又似在耳边回荡。

笛声突然高亢起来。

便似一声令下,狱卒们突然躁动暴跳起来,就连先前被郑宝卿等人杀死的狱卒也重新从地上爬起,众人尽皆骇然。只见这些狱卒再也不像之前一般乱扑乱咬,而是各自使开武功招式,齐向河伯山鬼以及重云门众人攻去。

就像笛声让他们突然之间由兽变为了人。

这些狱卒一下就难对付得多了,更何况他们感受不到疼痛,尽管伤口处血肉模糊,攻击的势头也丝毫不减。方才还不断前进的郑宝卿此刻被逼得步步后退。

一部分狱卒去攻击郑宝卿,其余的狱卒则分别攻向河伯与山鬼。河伯山鬼同样感到棘手无比,这些狱卒虽然伤不到他们,但他们同样是被逼得节节后退。

忽听得重云门弟子中传来一声惨呼,原来是之前跌剑摔倒的那名弟子右边小腿被一名狱卒咬中,郑宝卿一脚将面前的狱卒踢出三丈之外,转身一剑削去了这名弟子的小腿。这名弟子先是呆了一下,确认自己的小腿已经跟自己分开后,不管不顾地哭叫起来,叫声之凄厉,将其他重云门弟子都吓了一跳。

众人一开始都以为被咬就会蛊毒发作,但后来发现不管那些狱卒有没有被咬最终都变成了怪物,这下便不清楚是不是因为被咬而发生异变了。

一只小腿没了,对大多数习武人士来说,武人生涯便告结束。若要继续修习武功,那么面对的困难将会比别人多不知多少倍。郑宝卿性子是急了些,可若不当机立断斩去这名弟子被咬的小腿,万一蛊毒能通过这种方式传播,这名弟子就不是失去一条小腿这么简单了,他也会变成怪物,其他人则会再增加一名敌人。郑宝卿不能赌。

河伯山鬼都想赶去对方身边,二人合力退敌再寻找空隙离开。可他们各自对付的狱卒数量太多,加之又在笛音的催动下变得比之前厉害了不知多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山鬼见河伯就快退到旁边山坡之后,自己的视线被山坡遮挡,不由得心中焦急。河伯心情也如山鬼一般,在山鬼的身影即将完全被山坡遮挡时,河伯挥开狱卒向自己攻来的一掌,大吼道:“谷州!”说完身形便隐没在山坡之后。山鬼会意,河伯是叫她与他在谷州府会合。当即紧握三棱钢刺,一边用心对付眼前的敌人,一边脚下移步,逐渐远离了狱卒密集的空地,郑宝卿及重云门弟子力战狱卒的一声声呼叱渐渐远去。

无人注意的角落,被他们带出九寒山牢的那少年还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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