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
云鹤的两手忽而磕在床板上,两腿的膝盖也一下子磕在地上、不知有没有磕得乌青。床上盖起的绵绸被子被卷成筒状。事到如今被卷在里面的,是一位全身近乎嶙峋的、骨瘦如柴的老头。那老头看起来已年至古稀了,满头头发似乎已然全白、没有一丝黑发。
老头的嘴唇干裂,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惜嗓子哑了。他将一只鸡爪般的手伸出被窝,悬在半空中、不断想要抓握着。此时水钦也已然来了。匆匆赶来的水钦同样跪在地上。相比起云鹤,水钦的表情不严肃,反而在他的脸上、眼泪一颗一颗掉了下来。
水钦哭泣的样子不像夸张诉苦的老妇,相反看起来文雅异常。待到泪水难以止住之时,他便用袖子一点一点拭去眼泪。但尽管如此,他眉头紧蹙,似乎悲伤于他而言便像一块石头、沉沉重重压在他心口。
水钦道:“白先生,您去了以后,不是大抵、而是一定会配享太庙的罢……或者说我不该咒您,您就应该活着才好。可是太庙里如果还有别的、并非一生励精图治的混蛋,那照我说,贤者与恶鬼同堂,才应该是最讽刺的。”
“你放心。那个恶鬼……已经死了。”白成烨艰难偏过头、喝了一口身边侍从喂来的水,才终于清开嗓子慢慢说道,“逝者已逝,你不用担心白成焕……他还在太庙里。祝南尘明明对他有恩、帮他解了越英锋之围,他还……杀了祝南尘夫妇两个。”
“祝南尘的儿子,叫什么来着?”
白成烨一边说话一边喝水,一边口齿不清地缓缓解释着。他的嘴巴在说话的间隙,一边不停漏着水——当年立辰时候发生的事,但凡所有的知情者、都将事情一直默默含在脑子里。他们大多打算将当年的事,一直带到坟墓里去。
至于那些人是否昧着良心做事,是否包庇了真正的恶人,这样看来、应当全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对于一桩可以掩埋、可以蒙蔽的旧事而言,良心与善意皆是能够被反转的。
云鹤此时颤抖地意识到,白成烨是要在临死之前将事情捅破、告诉目前还在生存着的人们许多大事。于是云鹤一面摇头,一面不可置信地张开口道:“他的名字里有琴弦的弦。先生您还想知道天下的什么事,学生一准告诉您便是。先生莫慌。”
“原是叫阿弦呐……臣瞑目前不担心他,倒是挺担心殿下的。臣替先皇担心殿下。先皇他……替殿下写了份遗诏,可惜最终却被我兄长篡位、改立少帝。所以我端国真正的天子……其实原本是殿下你。”
白成烨话语中略带着咳嗽,随即命令起四下人道:“来人,把我袖子里的锦囊拿出来罢。”
彼时四周仿佛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天子竟是假天子,权臣竟是假权臣。此刻无人敢再说话,四下里顿时鸦雀无声。不知是这世间倾倒已久,还是有人惧怕奸佞的淫威,彼时真相终于显露、却显得真相如同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