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突然对钱老爷、又仿佛在对所有人道:“诸公啊诸公!今日钱家老爷在此,属实是不易啊。他家银行在我南境,可以说是最老的老字号了。这要是换了其他地方,贵胄人家的繁文缛节可不欢迎商人。但是我祝家从不歧视商贾。”
“只要是能对世间做出贡献的人,不论是达官显贵人也好、江湖浪荡子也罢,本王这里全都欢迎!本王不欢迎那些繁文缛节!”
这时阿弦身旁,同站在一侧的一位侍女和一位小厮,心照不宣的互相瞥了一眼。与此同时,座上的钱老爷已经开始从袖子里掏出木盒。钱家老爷一边掏出木盒,一边把木头盒子放在了自己座位的桌子上。
钱家老爷随即道:“殿下,老朽将《云外奇谱》拿来啦!”
“殿下,这《云外奇谱》说是已经失踪百十年了。从前的人都找不回,这下可算给老朽找到了、终于献给殿下。这《云外奇谱》中的曲子怕是比春江花月夜还要好呢。”钱家老爷在阿弦的默许下,一步一步自厅中自己的位置处走出、又一步一步走向了阿弦。这时演奏春江花月夜的歌舞已经退去。
当钱家老爷终于来到阿弦跟前时,他们二者间的距离仅仅隔了一个桌子——阿弦此刻的心情实在是激动不已。阿弦心想着母亲究竟一生都从未完成的心愿,如今终于被自己完成了下去。他实在是完成了自己记得不多的十岁以前的事。
正当这时,藏在后面的侍女敲了敲小厮的脑袋。小厮趁旁的人不注意,悄悄将孔雀羽扇靠在了屏风上、不出一点声响——他们二人就这样准备着、心里砰砰直跳。也是正当这时候,钱家老爷打开了木头盒子。
木头盒子里是散落在盒中各个角落、被堆叠的厚厚的乐谱的碎片。那些碎片好在是一块一块的,可以被人用浆糊起来。这时候钱家老爷恭敬似的向阿弦缓缓跪下,双手慢慢的将盒子与乐谱呈上。阿弦也毫无防备心似的站起来、准备心满意足的接过盒子。然而就在此时,钱家老爷飞快的将盒子在手中抖了三抖。他一只手疯狂的抖落着盒子,另一只手从乐谱碎片的底端取出一把匕首来。
那把匕首从一群树皮与银杏叶似的纸片中突然一下子亮出身来。
匕首自混沌的纸片堆中挺出,因此显得格外寒光凛凛,叫人忍不住害怕、又叫人忍不住想起暗箭一词。阿弦见纸片堆中竟藏有匕首,感到既莫名其妙、又早先预料,于是便风一阵似的向屏风后面退去。
由于阿弦闪退的太急,后面的朱雀屏风一下子被他撞倒了。被撞到地上的屏风自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起,便与地面碰撞、发出难听的嘎吱声。原本坐在左边的水鸢见状,便开始观察起了打斗的局势来。纵使她从来觉得自己与阿弦不熟,但这一刻她莫名的希望阿弦能够胜利。
钱家老爷自从拿稳了匕首,也自然向后退去。不过打那以后,原本站在阿弦后一侧的那两个小厮和侍女却突然钻了出来。他们猛一下挡在钱家老爷的身前,使得老爷无法动弹。钱家老爷见状,竟没再甩开他们、反而仔细瞧了瞧小厮和侍女的容貌。
事毕,老爷则突然摇晃着面庞,满怀惊诧似的朝他们说道:“阿枫,阿眠,你们为何会来?”
“阿爹——莫要再这样执迷不悟了。哪怕全天下的路不再是祝家的,也不可能全是你的。你若想再效仿祝家,恐怕千百年开外都没这个可能了。如今祝王殿下都不愿再讲路是他一个人的,其他人就更不要想再把路据为己有了……我想大抵千百年开外都没这个可能。”
“阿枫,你在讲什么!阿眠,你快劝劝他!”被钳制的钱家老爷眼里的神色,从原本的兴奋勃勃转为心如死灰式的失落。他伸出一只年迈干枯的手来,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他的儿子和儿媳——也就是原来的小厮和侍女,名叫钱枫和陆眠的,一左一右搀扶着他。
这时候钱家老爷心一狠,将原本抓在空中的那只手猛的放下、按进袖子里——他的袖子里便有了一颗毒针飞出、直直的刺向阿弦——这是他所准备的最后的筹码。阿弦从未想到过有人即使遭到那样的人的的劝阻、也依旧会执迷不悟。
阿弦从未想到有人即使带上自己儿子、儿媳的性命,也依旧要取自己的性命。阿弦以为自己非死即伤,倘若严重一点的话、人生会彻彻底底停留在十六岁。然而数秒之后阿弦却没有听到毒扎刺身体的声音。他听见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响起的声音。
眼前的地上摆落着一个由木头壳制成的、坚硬的乌龟。那乌龟用锋利的铁嘴咬住了毒针。随后那铁嘴突然松开,将毒针咬落在地。钱家老爷恐怕从未见过此等新奇之物,于是被这乌龟吓得既惊慌失措、又心灰意冷。
阿弦怀着好奇的心情抬起头,发现水鸢的座位上已经没了人。他随即又调转目光,发现水鸢已经来到他们身边来了。如今府上除了水鸢大抵没有人会机械——因此这乌龟大抵是水鸢的。于是阿弦笑着问:“冥姑娘,是你救了我?”
“我这不算救了你,这不过是一点小恩小惠罢了。乌龟我从小就会造,只不过如今确是造的更熟练了些。倘若叫我如今再造个木甲乌龟的话,大抵也算不上什么重活累活。”水鸢见阿弦如此这般笑盈盈的望着她,脸上的表情立刻归于平静。
水鸢道:“我同他不熟,先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