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南尘言罢,被称作影卫的男子在原地怔了好一会,才迟钝地答道:“殿下……打乌鸦的那人,被属下们打发走了。”
南尘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窗外没有一只乌鸦,这意味着他在京城的日子从此清静了。但乌鸦一只也没了,替他打乌鸦、还他一片清静的人也同样被打发走了。所以这究竟是在打乌鸦,还是在打人呢?
这一日的南尘被一纸诏书召进了皇宫。南尘、宣璇夫妇二人为表重视,决定一同进宫面圣。自打夫妇二人出院子起,宫里的内侍便帮着他们引路。祝南尘和宣璇由于身份尊贵,因此在京城的住所离宫城并不远。倘若他们想到宫城,只需稍行片刻。
罗城门内的建筑显出一派正统之美感,因而均是青墙青瓦、构造也严谨大气。在这一片枯青的瓦墙里头,两个穿着明丽的南境人穿梭其间,竟也显得这个荒芜的世界有了一点罕见的生命力。涂着朱漆的两扇门轰然打开,门里面迎接这两个人的,却不是真实的宫城。
镀金的狮子恶狠狠的瞪着想进门的人,进了门的人猛然一瞧,竟发现门里面是瓮城。这个瓮城又高又开阔,四周只围着枯青的死瓦墙。倘若随着视野往上瞧,则会看见一个颇高的城楼耸立在上面。瓮城里面站着一个深青色影子般的人。他的头发很长、身姿也瘦长,远远看上去像个仙风道骨的人。
深青色的人影朝着南尘和宣璇越走越近。南尘一瞬间感到警觉,忙冲上前去环顾四周,又将宣璇护在身后。
深青色的人影手里拿着剑。那把剑被袖子遮掩着。可纵使袖子遮掩着那把剑,却仍旧遮不住它凛凛逼人的寒光。
深青色的持剑人愈发靠近南尘。南尘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竟是白成焕。
“白成焕,你这般是要做甚么?”南尘的脸上写满了惊诧。那种惊诧出自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出自一种大脑一瞬间放空的反应。他瞪着眼睛、张着嘴巴猛然后退几步,然后将全副目光集中在那柄可怕的剑上。
白成焕见此场景似乎并不感到错愕。他只狞笑着抬起利剑,大声呼喊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南境富庶,新变渐生,商贾活跃,这是要开辟新天地呐!文治乃立国之本,立国哪里需要什么重商贾的东西。为官者,只需记好三纲五常、有文韬武略即可!像你这种纵容人在南境行商,开辟新天地的家伙,哪里有把朝廷放在眼里!”
“祝南尘,我问你,你的心里何曾拥有过陛下,何曾拥有过端国!”举剑而开杀戒的白成焕急红了眼,此刻的他完全忘记了自我审问,也完全忘记了自我反省。此刻的他只想在鸟尽兔死之时,一剑杀掉那个曾经替他打鸟的人。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宣璇因替南尘率先挡剑的缘故,先一步倒在了南尘面前。
宣璇此举令南尘愣住了,可成焕却并没有愣住。白成焕继续举起剑来,一剑刺死了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南尘。
拾贰
某日的天空终于彻底晴了。
春日的风和煦而温柔,吹的人身上暖融融的。云京城外的某个地方,杨柳依依,溪水潺潺,河道蜿蜒。这里的四周呈现出一片淡淡的碧绿色——这种景色像极了南方的云凰一带,一切显得融融柔柔的。
一群柳枝的交汇处,同样亦是春日阳光的丰盛处。一个穿深青色长衫的身影貌似失落地跪在那里。他的头上戴着银冠、插着银簪,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的官靴。
白成焕的身前是一方石头做的墓碑。这块墓碑乃是他所立,上面刻着几列符合他一贯作风的严谨的字——几列字行对着行、列对着列,整整齐齐没有丝毫混乱,上面写着祝南尘与宣璇的名字。
如果准确点说的话,上面的内容应当是这样的:南境祝氏十代王祝南尘、十代王妃宣璇之墓。白成焕立。
成焕不仅为他们合了葬、立了墓碑,还为他们的墓前供了香炉,默默献上了一束白色的花。随后的他热泪盈眶,哭到面部表情都扭曲起来。原本的成焕是个仪表堂堂的男子,可在大哭之时却看着像个歪瓜裂枣之人。成焕就这样在坟前一直哭,一直大哭,一直大哭出声。
在他差不多吧眼泪哭干净以后,他便在二人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之后到了该当离去之时,成焕还一直目光眷眷的盯着坟头,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南尘对不起”。他用手遮着刺眼的春光,在家臣的簇拥下,一步一踉跄地不舍离开此处。此处名叫灵溪,是整个云京地带与南境最为相似的地方。
白成焕上了马车。待他上车后,方才那副充满人情味的眷恋表情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冰冷,他又变成了毫无生机的木头人。
马车顺着某个城门驶入了云京城,又顺着宽阔的长街驶入罗城门内。在罗城门内的世界里,白成焕只是白成焕——他只是可怕的白成焕,只是权臣白成焕,而不是人类白成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