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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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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戴满宝石戒指的手撩我垂下来的长发:“是自然发色吗?”

太宰阻止了他:“如果我是你,而且还想要自己的手指,我就不会手贱。”

A干部于是暴跳如雷地走开。

我替太宰整理领带,在外人看来是亲密无间的一对,我笑道:“你干嘛拦他嘛,说不定我一个干部不够想勾搭两个呢。”

太宰意味不明地说我不怕您不够,就怕您一个都不要。

“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的?”我问他。

“臭名昭著的俄罗斯赌盘,”太宰说,“玩过吗,肆?”

什么时候他连我的名字都称呼上了。

我也只能心里一沉说:“哦。”

说话时,一个像司仪的男人摇铃吸引大家的注意。这个房间除了黑手党,居多的竟然是衣着奢华的名人。我看见好几个头衔是教授,医生乃至法官的人。司仪笑着说:“我们今天新到了一批靶子。”

一批蒙着头套的犯人被押进来,站到了打靶场的对面,织田说的赌场下面是死牢竟然是真的。太宰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

“如果不想看,我们现在就走。”

“不,”我也只能这样回答,“我以前经常玩。”

太宰静默了几秒,凝视我的眼睛:“你看起来不像他们那种人。”

他们,指的是排队领枪,已经跃跃欲试的人。

“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

我回想起来居然只剩下平静:

“去年冬天我住俄罗斯,那个地方冬季会很无聊,连熊都冬眠了,你也没办法找它摔跤和喝酒。每个人都得发掘自己的爱好,我的一位…室友,他的爱好是做饭,拉难听的大提琴折磨我,以及思考人类的命运。我一开始尝试看书,书看完了喝酒,酒喝完有些无所事事。直到我看见了室友书架上的左轮手枪。”

什么是俄罗斯赌盘?

一把□□,六个枪膛内仅放一枚子弹,把弹巢拨乱后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六分之一的死亡概率。

我当时的原因是太无聊,还是根本已经有点坏掉了,像瓷器一样修不好了,我甚至都想不起来。

我以为会看到太宰怜悯或鄙夷的眼神,但他没有,他只是说:“你输过吗?”

“只有一次,”我微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连费佳那个精神病都觉得我难看得要死。

我不是傻子,子弹在什么位置,我凭手感就知道得十之八九。

“然而那一次,他在枪上做了手脚。”

“子弹是一定会发射的,我不清楚,直到我看见了他的眼睛。我至今都记得他的眼神,很温柔,像爱一样。*只是我已经扣下扳机了。那一枪没有完全避开我的脑袋,我的侧脸被炸伤,耳膜穿孔,休息了一个多月。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玩过这个游戏,也发誓永不参与。”

太宰没有接话,寻找着我耳朵上受伤的痕迹。我至今不戴耳饰,原因是受损修复后的皮肤过于敏感。当天晚上他问我的倒数第三个问题是:

“那颗子弹让你感受到一些东西了吗?”

我知道他的意思,爱,死亡,恐惧,什么都好,来者不拒。

我迟疑了一会儿,说了真话:“或多或少。”

-

之后太宰消失了一段时间。

第一轮游戏很快要开始。据我了解,猎手都是付出了钱权或人情的代价才拿到入场券,被当成猎物的则是A干部的敌人或欠下巨额赌债的赌徒,及其家人。规则是这样,犯人玩这个游戏完全是“自愿”,他们每接受一次射击,都能免除一部分的债务,每一轮开始前,他们也有一次叫停的机会。

直到五枪后,还活着的犯人重获自由,而没打死人的猎手成为本轮的赢家。

我的身后传来一段对话,貌似在争辩“不能让他上场”,“出了事谁负责”,最后是A一锤定音:“不要给那个疯子的枪里放子弹。”

受害者已经站定,凶手陆续上场。而在犯人队伍的末位,一个人影引起了惊呼。那居然是□□自己的干部。方便活动摘掉了领带,衬衫卷到纤细小臂的位置。他看起来像高中毕业舞会上,准备去接女伴的年轻人。太宰的手里举着一把左-轮-枪。

他同时会是自己的凶手跟受害人。

在所有人疯狂的掌声中,在太宰朝观众鞠躬的夸张动作里。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一双待宰羔羊般的眼睛。

或是有意或是无意,他站在我的正对面。

契诃夫说什么来着?

如果故事里有枪。

它就非得发射不可。

三发枪声后,场上的人倒下了一半,输家离场,欢呼声加倍。身后A干部腾地一下站起来,用破音的嗓门说“枪拿混了是什么意思?!”

我猛地望向太宰治。

他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我的眼睛。他知道枪膛里有子弹,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俄罗斯赌盘,也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时刻。

“碰!”

“碰!”

又是两声枪响,本轮比赛结束了,赢家是唯一站着的人。有人欢呼有人松了一口气,而太宰没有把枪放下来,好像手举得太久,已经僵住了。我看见了他的眼神,悲哀中透着狂气,他不会停下来了,不是在这个时候。

笑容里,他冲我比了一个口型,那句话是:Will you cry for me?

然后他扣下扳机。

“碰!”

这个夜晚终于结束了。

-

“不,”我说,觉得牙齿咬得过分用力,“绝不。”

我不会再接受任何人强加给我的遗言了,也不会事后拿自己的命赌一个六分之一的概率,只为了能感受我冻僵的心跳。

因为那颗子弹,我再世为人。

我阻止得太急,直接抓住了枪管。震伤跟烫伤让我流血,像一条艳丽的河顺着手臂淌进我穿的红裙子,几乎看不出区分。当夜的狂欢声中,太宰治似哭非笑地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

“您为什么非得阻止我不可呢?”

“你真的不知道吗,太宰治。”

半边的身体震得发麻,在仿佛是烟花传来的轰鸣声中,我伸手捧住了他的脸。他用脸颊贴住我的掌心,根本不管血会不会弄脏他的眼睛:

“求救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吗?你的眼睛对我哭泣,说着[请不要放弃我,拜托了]。于是,我便没有放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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