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德以前听说舍伦堡的办公桌里有机关,却没有想到是这个。
舍伦堡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雷德,心还砰砰直跳。如果不是这个办公桌的设计,他就真的死了。
他让人把雷德拖出去,自己走出办公室。他打算再去一趟西贝尔的墓地。以前他没有去,因为一直以为她没有死,现在,他必须认真地再去一回了。
他走到自己汽车前,思索片刻,然后告诉副官,给他换一辆汽车,并且让副官把汽车引擎打着几分钟,他才上车。
他在墓地待了半个小时,又驱车回到威廉草地街。没有进去,而是让副官带人把房子彻底搜索了一遍,包括那架老钢琴。
当一切都安全以后,他第二天上午去到了草地街的旧居。大概10点钟,自行车铃声在外面响起,邮差停在门口。
“这里已经没有住户了!”舍伦堡的副官在外面对邮差说,“我们只是来检查房屋水电。”
“我知道,”邮差举着邮包看了看,“但这上面有个纸条,说是什么久不联系的朋友,给她的孩子寄了几件衣服。”
应该是西贝尔收养那个孩子的生母米娅。舍伦堡让副官把包裹拿进来,上面果然写着字:
“给曼尼的几件睡衣,告诉他我爱他。——久不联系的朋友米娅。
另,上次拍了几张你的照片,一起寄来。”
舍伦堡原本正坐在钢琴面前,脑子想的却是,包裹里的照片中她是什么的?
他停下弹琴,去撕开包裹。
里面有件绒黄色毛衣,还有两张照片。那是西贝尔在医院和病人说话,以及在路上走的照片,看起来——
不对!
这照片像是偷拍的。舍伦堡一步跨到门口,打开门,把包裹和照片一起往外丢去,但是来不及了。包裹爆炸了。
这不是一个真正的包裹,而是雷德的计划道具。
一开始,雷德想要杀掉希拇莱,但那实在没有可能,于是改为除掉舍伦堡。这样就没有人给希拇莱出谋划策了。
这不是上级的命令,而是他给自己下达的指令。
然后他完成了自己的指令。
……
“冯·毛奇伯爵,”我对丹尼说,“在720之后几个月被处死了,受到反抗组织的牵连。而弗里德里希,在西线参加一次轰炸盟军飞机场的行动,返航的时候被德国自己的高炮击中,坠机身亡。因为这是一次保密任务,高炮联队没有得到通知。
“那个世界里只剩下几个女人,无望地等到最后。”我说,“那里的剧情结束了,今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以后再也不要提这个话题。It’s all over.”
“不,我不觉得这一切结束了。这不是结局,”丹尼用一只大手按着头顶,手指好像要把头抓起来一样,“如果一本小说就这样结局,你会甘心吗?”
“不甘心能怎么样?”
“不不不,”他双手比划,“也许,也许他们都会到这个世界来?像我一样!”
我不发一言。
“我已经来了,不相信我吗?”他拍着自己的脸,让我明白他是个真实存在的生物。
“我相信你来了,从三年前就相信。”我说,“但他们没有。也许他们都有了其他身份,已经融入到新的生活里。像你成为丹尼一样。”
“不对,不对!”丹尼摇着我,“你是相信了那些红眼乌鸦的话,所以灰心了,是不是!它们说你的穿越是施特恩的父亲设计的,于是你对那个世界失去了信心,对不对?”
“不,”我说,“这三年我已经想明白了,命运是不是设计的,相爱是不是设计的,这并不重要。”
从知道丹尼就是沃里斯以后,我就一直在寻找阿尔伯特,但他并没有出现。最终我只能得出结论:他没有来。
他忘记了我。
“那里的人还在等你!”
“他们死了。没有人在等我。”
“你只是没有尝试!”丹尼大喊道,“他们需要你,我的灵感告诉我事情是这样的,你离开以后,他们的剧情都在恶化,但事情原本不该这样的。你可以改变他们!是的,这就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之一,告诉你这个信息。他们希望你回去,帮助他们改变!起码尝试一下,好吗?你不能没有尝试就放弃!努力一下,也许只要一下——”
“我努力了!”我的声音哽咽了,“努力过,——许多次!尝试回去。”
丹尼愣了,我打开电脑,进入笔记软件。拉开目录树,那是三年间的将近1000条笔记。长长的一列,记录了我的梦,以及催眠自己的记录。丹尼呆呆地看着。
“我还学习了冥想。”我说,“我以为自己应该拥有西贝尔的天赋,能够灵魂离体,能够回到那个世界,哪怕看一眼。但是不行,我不是西贝尔!我每天一个小时冥想,坚持直到昨天,——可是不行,我不是她,我没有那种天赋。或许这个世界就是故意与我为难,或许这是回到和平生活的代价!总之我回不去,只能在催眠和睡梦中偶尔得到那个世界的消息。这些笔记就是全部了。”
丹尼把他喝空的咖啡纸杯捏成了扁的。
“也许有时候人们应该放手,”我说,“没有完成的愿望,没有圆满的爱情,就应该适时放弃,让它离开。这才是现实!沃里斯。现实中没有那么多刻骨铭心的爱。现实中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顾老爸的反对,执意考研,和前任分手,这就是我所能做的最‘伟大’的事!这个世界的施云贝只是普通人。没有神奇的能力,没有永恒的爱,——那些只是潜意识中的故事。”
手机震动,我看了一眼手机,站起来走出了咖啡馆。再说丹尼大喊了几声,旁边人有些不满了。
“我要回家了。”
“不行!”丹尼说,“这不是你,不是我印象中的西贝尔!那个西贝尔坚强坚定,遇到困难从不放弃。她会劝我坚持下去,找到解决的办法——”
“所以,我真的不是她!”我举起手机,让他看上面的消息界面,“瞧,我得走了,去人民医院。老妈发了长长的一条消息,老爸出了车祸,肋骨骨折。这几年为了追寻我的‘梦想’,一直和他闹别扭。现在他病了,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我得去照顾他。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沃里斯,不,——丹尼,放弃吧。这就是普通人的命运,学习、工作、家人生病……忙不完的琐事,扫不尽的烦恼。什么爱情,什么拯救,都是幻觉。”
“不是!不是!!”他看起来那么不愿接受,可又不能说服我,用几乎哭泣的声音喊着:“那不是幻觉!西贝尔,那不是幻觉!!”
他作为沃里斯时冷漠高傲,现在成了丹尼,像很多西方年轻人一样情绪开放,在大街上也会哭喊。周围的人绕着他走,大概以为是某种狗血剧情,负心女伤害了单纯的傻老外。
于是我飞奔着离开了,我不希望人们看到我也在哭,就像三年来无数次尝试却一一挫败后那样。
老爸手术顺利,趁着他休息,我和老妈在外面和事故车主沟通、扯皮。几天下来,一向神经脆弱的老妈开始失眠,经常忘记医生护士告诉她的事情。
于是我让老妈每天晚上回去睡,我在这里夜里陪护。
老爸病的几天脾气也见坏,有时不愿吃医院食堂,我给他买的饭也边吃边抱怨。最终还要烦老妈亲手做菜送来。
一周后他病情稳定,差不多要出院了。我自己也累得虚脱,快要崩溃。可即使在医院睡得极不稳定的地方,我也偶尔会做梦。我记得其中一个梦,梦中我见到了阿尔伯特。我们似乎刚刚认识,他兴奋地要向自己的哥哥(科雷格梦中是他亲哥哥)介绍我。
“我要告诉他,你是我爱的姑娘。”阿尔伯特握着我的手说。
可我就在这个时候从梦中“清明”了起来,我知道了这是梦。我缓缓地站起来,看着他的脸。
“你怎么了?”他问我。
“可是,你只是我梦中的人。”我悲哀地说。
他听闻大吃一惊,然后缓缓地,像冰雕一样融化掉了。我的心也在一点点地疼痛中沉下去。我转过身,在梦里跑开了。
为什么我要从梦中清醒,为什么我不能继续做梦下去?
在医院的陪护床上醒来,周围一片黑暗,只有墙边夜灯在亮。我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在备忘录里记下这个梦。然后又嘲笑自己,既然告诉丹尼我要放弃了,为什么还要记录?
也许我内心深处,也不愿意承认那只是梦,只是幻觉吧。
那就继续记下去吧!
我已经失去了那个世界,现在只是保留一份记录而已。人要屈从现实,可也应该在小事上纵容一下自己,不是吗。
再次进入梦乡。
依然是清醒的,这不奇怪,中途醒来再次入睡,我容易做这种清明梦。这一次梦中,老爸和我并立在医院的窗边,望着外面的天空。夜幕中星辰如钻石般闪亮,这些年的城市生活,我从未见过那么多的星星!
“瞧,代表超自然力量的海王星,和代表重生的冥王星又到了这个特殊的相位,”老爸用手指去测量,然后向我笑道,“和1940年7月中下旬一样。”
我点点头,但又产生了疑惑。老爸虽然教高中地理,也懂得一些天文,但是他什么时候还会占星了?
“西贝尔。”他转过头望着我,那目光和平时的老爸完全不同,我觉得不太对劲,悄悄咬了下手指,手指是软的。我在做梦。
“西贝尔,听我解释。”他又柔声叫了我一次,因为我后退着,离他越来越远,这个老爸到底是谁?我有点害怕了。
“真的认不出我了吗?”
“你不是我爸老施吗?你不是——施健梁吗?”
“我是你父亲,但是更早一点的,再想想——”
罗伯特·埃德斯坦?我心里冒出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