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口——”
谢琅厉喝道。
“谢玹,你以为我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
“你为皇考所憎困于崇州、十余载过去仍妄想重回洛京!当今陛下是你最后的指望,所以当初你才不遗余力保他上位、如今又想借打压五哥谄媚于君!”
“我告诉你!休想——”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你以为自己能得到什么好结果?既做他人手中刀、锈迹斑驳之时则必为人所弃!你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你我那小侄儿又岂是皇兄们的对手?早晚有一日会被拉下那个位子!五哥宽宏大量可不计前嫌饶你屡番妨害之罪,可若你执迷不悟胆敢再越雷池半步……便休怪哥哥们不讲情面送你去陪你那早死的生母了!”
疾言厉色字字锋利、却是毫无顾忌将一切都搬上了明面——明艳的烛火舔上易燃的毡布,很快便将那灵堂香案烧成一片狼藉,它却还不知餍足要去吞噬画中的美人,眼看她飘逸的裙裾便要被它拆吃入腹——
“早些让陛下歇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更不要去碰自己碰不起的东西……”
谢琅隔着火光与谢玹对视,狰狞的眼底既有警告又有说不尽的痛快畅意。
“那主审的差事劝你早些推了……只要不挡五哥的路,我便容你在崇州安安稳稳了却残生。”
语罢终于拂袖扬长而去,猖獗的大笑直到走出很远还能听得分明;不多时常枫与公孙宰一前一后奔入小楼、见火已呈蔓延之势不禁双双大惊失色,一个不顾自身安危眼疾手快抢下壁上孝纯皇贵妃的画像、另一个则快步踏出门去招呼寺中僧侣前来扑火。
“殿下——请速随末将出去——”
常枫一边将娘娘画像牢牢护在怀中、一边急切高呼欲救自家殿下于危困,谢玹那时的神情却有些出离,熊熊火光映照在他眼底、宛若浮于人世坐观生灭的事外之人——甚至就连注视生母画像的目光也有些缥缈,既没有什么吞声忍泪的屈辱、也不见什么剜心跗骨的悲色。
“殿下——”
迫切的呼声越发响亮,寺中僧人也终于纷纷提着水桶来往进出,一次次泼洒将原本庄重肃穆的灵堂毁成一片狼藉,而那些千里迢迢自南国辗转寻来的酒香也被烟尘气淹没得没有半分痕迹了。
谢玹从始至终都不曾离开半步,亲眼目睹烈火焚烧、又亲眼目睹一切归于平静,那些原本便形容狼狈的僧侣如今越发窘迫,纷纷坐倒在地气喘吁吁,那一双入寺时照面的小比丘更一同蜷缩在角落悄悄抹着眼泪。
“殿下……”
公孙宰微微叹息着走到谢玹身边、脸上的神情是欲言又止,终年苦寒的崇州一向难见天日,被久困其间的人们总难免要在漫长的凄冷中学会隐忍与蛰伏。
——只是……
“洛京之内步步险恶,诸王已是欺人太甚……”他语出郑重,殷切规劝自己辅佐的主上,“若已退无可退……殿下又何必一忍再忍?”
“五王一党绝不会放过崇州,十王更是亡我之心不死……如今陛下既需宗室主审大案,殿下又何不乘此东风博一条出路?”
“昔日东宫一步之遥……依属下愚见,殿下实不当委曲求全舆榇自缚。”
字句沉痛发人深省,一旁的常枫虽是缄默不言、可怀抱画像的手也微微紧了——世上无人知晓那漫长的十一载时光是怎样的艰辛困苦,甚至有多少次眼前贵极一时的君王爱子都被逼入穷巷命悬一线。
谢玹微微抬眉,楼外积雪尤寒、楼内疮痍满目,他的眼睛深邃又华美,像是无欲无求、又像是包罗万象。
“……先生所言甚是。”
他的目光似在公孙宰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抬望眼、又看向了虚无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