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落祈紧紧绷着嘴,最终闭上眼睛狠狠侧过头去:“小十。我受你关照很久,也愧于你关照不自知,一边受着你对我的好意,又一边不敢让你来能够让我推心置腹的位置。”
“可我没能对你推心置腹,是因我都不清楚自己的过往,不是要瞒着你,避着你。”
“你应该知道我的过往吧,是你说你和我相识很久的。我们也像衡兄和付兄那般形影不离吗?游于江湖,随心所欲。你不肯告诉我所有事情,只等我自己去发现。如今我仍然记不起来,可是神仙寿命也很长,临鱼的船边我也说过……即便从现在开始也不过分吧?”
十倾曜起身,双手捧住他的脸,两人额头相抵。池水散着果香,混在灵力中让人有些迷离。
十倾曜总是察觉到凉落祈在说起过往时患得患失的表情,仿若水中月,不等伸手触及,带动的风便会将它吹散,再不复原。
他想告诉面前人,你是极好的人,三界一族之中再也不会有像他一样的人,能在同自己本意背道而驰时还能对当时在困境中的他伸出援手。
“我想追赶你,不谈将昔,不论因果。我愿相待你,不顾身世,不谈得失。阿祈,所行皆我愿,一切你皆配。说来惭愧的是我,我如今无法告诉你什么,只能由你自己去发现。”
凉落祈打了个冷颤,十倾曜松开他上岸去拿衣袍,不曾想凉落祈跟在了他身后。
在拿住衣袍抖开转身欲他为披上时,后者在池边一把拉住他的左手向后一扯,衣袍没能披他身上,就这样被攥在手中只罩住了他的右肩与后背,而凉落祈另一只手又抵在了池边,相当于将十倾曜变相围了起来。
十倾曜愣了愣,还没开口,便听见凉落祈犹豫不决的声音:“倘若我再次出现,你要怎么做呢?我要怎么办呢?”
“我会等你来找我。我认得你,也只认得你。直呼我的名字,唤出或者默念,只要是你,我都会应声而来。”凉落祈听见他这样说。说得有些缓慢,但十分清晰,一字一句传达到了他的耳边。
凉落祈此刻若直视十倾曜,定能看到他眼如明星。记忆中的话语真实地出现在耳边,像一种真挚的宣言,也像一种炽热的告白。他马上就要热泪盈眶,连同整颗心都在颤动。
而他最终只是垂着眼眸,墨绿的瞳中有着道不清的情愫:“我这样的人,不配青睐他人,也得不到他人的青睐。”
已是近千年的时间了。在这不算短暂的时光里,分毫之事也足够磨平一个人的心性,会让人有所感悟,也会再次成长。
唯独生活,对凉落祈这样一个未曾因饱经风霜而六谷不分,仍总十指不沾阳春水,未曾因饥寒交迫而起灶学厨,仍总养尊处优之人,也足够清醒的看到自己的变化。
这顺遂的背后定有助力,有人在背后关照他,凉落祈知道是谁,也只是在心里知道是谁。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十倾曜轻笑着开口,语气很轻,温柔而坚定,“别人配不上你的青睐,你也不需青睐他人。”
凉落祈闻言对上他的眼:“我明明说的是……”
视线短暂交汇,凉落祈首先错开眼睛。两人沉默了会儿,十倾曜松开手,凉落祈便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久无人对他说过这样好生无礼的话了,凉落祈笑了许久,末了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小十,你真的是……”
十倾曜见他心情好了许多,唇角笑意渐深。
凉落祈松开了他的手目光再次汇聚到那道疤痕上。五指抖动的触觉一分不差地传到十倾曜的肌肤上,带去的还有几点温意。
十倾曜瞧着眼前人抿着唇迟迟没有说话的样子,明了他定是在想这疤怎么来的了,于是开口道:“是天作之合。”
“……”
池中散出了瓜和橘子的味道弥漫于四周将赤.裸着上身的两人裹地有些缱绻,凉落祈缓缓挪开了手,盯着那道小指一样长的伤疤喃喃道:“天作之合?”
“阿祈也看到了。阁楼门开时天作之合进去捅了他的手。”
“叫净川。”眼前人一本正经的纠正。
十倾曜愣了下,哑然失笑。他本该清楚凉落祈在一些事情上定要抓住尾巴问明白的。
凉落祈也很懊恼他同他争执什么,于是放下手拢了拢衣袍就往池岸走。十倾曜跟在他身后道:“阿祈,见到鬼镜后一切便可知了。”
凉落祈沉声回了句“好”。
出浴后凉落祈披上了衣服,心不在焉地捏了个诀从头到尾将身上的水汽散掉。
他需要飞升。
这个念头在去鹤樾后越来越强烈,也是他寻绾渡的另一个原因。绾渡了解凤凰,大抵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十倾曜为他铺了路,为何要铺路,他能说,只得自己去找。
只有飞升,自己才能将十倾曜一并带入天界,只有飞升,自己才能窥得他为自己所做一切背后的真相。
换好衣服他拿起了那两根竹箫,眼前还有些雾气未散,在将自己那根揣到袖中后,才发觉手中这根好像有点不一样。
十倾曜也已穿好衣服,凉落祈才迈步出了洞。眼前一片开朗后,他看向手中箫,微愣了片刻。
箫已被做好,圆润的箫孔整齐罗列下来,紫竹削得剔透,手指击之声音清脆。
应是在他泡浴时做好的。凉落祈停下脚步之际,十倾曜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阿祈别气。”
凉落祈愈发觉得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叹自己还是叹十倾曜。
将箫好好收了起来,他双手揣入袖中道:“没生小十气。就是有些……”
“那……要不要听件趣事?我曾断了鬼镜浑身上下最宝贝的头发。之后他同我大打出手,从此再也不让我靠近他。”
十倾曜起身,话尾刚落下凉落祈便忍着笑意出了声:“冥王大人怕断发?”
“是啊。”这语气听起来还颇有些忍俊不禁。凉落祈问最后是谁打赢了,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两人说着便走到了殿中。
殿里,四方小桌正摆在中间,四把椅子上有鬼镜和一座贴满了黄纸符的小山。
“来啦。”
鬼镜此时已经把他及地的长发散了下来,人像水般仰躺在椅子上,扬着下巴不可一世地坐着,长发瀑布一样流泻在椅子后垂落在地,蜿蜒出一条黑湖。
凉落祈还在笑,鬼镜看得不明所以,还是先让他和十倾曜入座。
坐定后,冥王才堪堪起身双手叠指撑着下巴望向一旁的小神官:“说吧,天界的来使,灾离让你来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