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认为互相猜忌实为耗人耗己,所以期望三界可以联手,帮忙照看人界鹤樾的变故,故派我来看看冥王的意思。”
少年此刻被解了咒,公事公办地开了口,但这话中总带了些意味不明的咬牙切齿,凉落祈不知其中缘由,细细听着他与鬼镜你一言我一句,可视线却慢慢拢向身旁人。
凉落祈道:“不是已经派了闻玉去找清匪神官么?”
十倾曜轻敲桌面,见冥王没说话,便代他开了口:“灾离妄图拉冥界和妖族去护人?”
实在可笑。冥界掌着死人和死魂,除却鬼镜和墓笙便没有活人,什么妖魔鬼怪都被关在那冥门里,老实本分就已不易,本就是地下深埋的苦差事,居然妄图指望两个管死人的去地面上管活人?
何况妖族苟且于人界,有天界挡着不把人全吃了就已经很光宗耀祖了,不惹是生非,妖王在九泉之下都能高兴地跳舞。
凉落祈双眉微蹙,显然和十倾曜想一起去了。
现在他倒有些盼着上官翩坐稳妖王之位了。得到妖力的凡人,一位在高位衣食无忧怀着骨肉的母亲,总不能去吃人。
“‘天界众神受凡人信奉,香火不断,世代铭记。受益者只有天界,心中不忍冥妖两地无闻付出,故而想让大家一起造出一个和平盛世。’这是帝师的原话。”少年道。
鬼镜闭着双眼随少年一字一句地点头,少年说完望了凉落祈一眼,发觉他正心不在焉地听着。鬼镜眯起半只眼眄视着少年歪了歪头:“完了?”
“完了。”
“且先不说这个。”鬼镜抬眼,瞳中转着波光,“我冥界好歹也不止我一个主人。你我私谈,你如何那是我待你的礼数。现在面前可多了两个人,你真不打算自我介绍一番,跟我们坦诚相待一下?”
凉落祈在那一瞬间都怀疑这个坐怀不乱的小神官年纪轻轻的皮囊下是个弱不禁风的老人了。
虽然年岁和外貌都近十五六的少年,但天界有几乎失传的驻颜术,学成者代价极大却也有成功者。
少年听完后一双大眼中漆黑的眼珠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凉落祈,面无表情,又似笑非笑。
凉落祈被他盯的有点不解,刚要开口便被他的自我道歉打断。少年挪开了眼睛,重新扫视了一遍三人,开口道:“失礼了。我是帝师身边的小神官,我名归锦。”
少年一板一眼地说得很认真,跟刚刚的态度一模一样。看着他眉眼稚嫩,鬼镜这会儿收了嬉皮笑脸的表情,语气淡淡,并不想过多为难他:“滚回去告诉灾离,自己想只手遮天别拉上我冥界。”
归锦沉默了一瞬,问:“这是我能听到的话吗?”
被他这么一问凉落祈反倒不小心笑了出来,一时间四下安静,凉落祈道:“阁下,你还蛮诚实的。”
和鬼镜的掰扯已经结束,归锦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慢吞吞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卷轴。
他打开卷轴上的那根绳时动作有些奇怪,常人若对着面前绳,直接上手解开就完了,而归锦却一定要将胳膊抬起来转半圈去倒着解。
解完后他将卷轴向桌子中心一丢,卷轴自行飘在空中,尾端直直垂落下来,上面金光闪现,赫然写着一句话:“夜幕将白日,行事后携卷轴请归。”
“帝师大人料事如神,祈神大人,这是帝师让我交给你的。”归锦伸手示意凉落祈接下,“听夜大人那边也已经送达。两位大人可通过此卷轴联络何时回天界。”
凉落祈拿过后卷轴自己卷了回去,他一愣,随后拱了一拳:“知晓。”
鬼镜盯着那卷轴突然笑了一下,怪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这小子来冥界呢。
感情是专程为某人来的。
十倾曜看了他一眼,鬼镜回了一个挑衅的眼神。凉落祈望着这卷轴显然后知后觉:“帝师知道你来冥界……也知晓我也会来冥界?”
不然怎么会给他送来回天界的卷轴?
归锦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问,眼神瞬间眯起像在看一个没动脑子的:“这如何见得?只不过帝师给了我,我能不能寻到两位全凭运气。”
“哈哈,这样。”凉落祈掂了掂卷轴,又问,“那你们在鹤樾,在塔楼……”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啊。凉落祈看着归锦怀揣在怀里的蓝脸面具:“归锦神官来冥界,其实也有自己的目的?”
“恭喜啊,祈神,终于想到点子上了。”
凉落祈记起之前付逍言帝师身边有个很受器重的小神官,他不知道面前这位是不是,但年龄如此小的神官恐怕天界找不出来第二个。于是凉落祈试探着问:“你难道是……那位?”
归锦愣了片刻下意识道:“你想起来了?”
凉落祈点点头:“我觉得你确实很像传闻中的那位小神官。”
“……”确实很像传闻中的那位小神官的小神官想打人。
鬼镜乐地拍了两下桌子:“你说对了,青凰。他就是那位将择韶打了三十鞭久久没下床的小神官大人。”
早在两人去池泉中泡浴时,两人便寒暄了好久天界的事,一个时辰足够鬼镜了解天界了。
“请问神官可知帝师现在何处?”凉落祈心道难不成真在鹤樾?不然归锦为何在鹤樾戴着面具隐去气息?
“关于帝师大人一事,帝师大人确实在鹤樾。”归锦道,“这是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帝师大人已经不在天界半年。”
鹤樾,深云间。
“灾离,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上房内,择韶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坐在云纹景窗边的书案上练字的灾离,手中的静心经已经翻了好几遍。
他一手撑着脸,一手捏住书的一角左右转动着,双腿时不时敲下床,试图引起灾离的注意。
灾离写完一个幕字缓声道:“下来,换衣服了吗,就往床上跑。再者贵客还未离开,你不要心急。”
“贵客离没离开干我们什么事,不过顺路过来的,你不是要去北方办点事情?”
择韶一把把书往地上随手一抛,翻了个身将头垂在窗边看着倒了身的人,“快点把那个狗崽子喊回来,回天界吧,嗯?我的蒲公草还没养呢。”
灾离觉得这一张写得不太好,便将其放到一边重新落笔,墨汁是择韶磨的,很稀,写了一半最终灾离还是放下了笔:“蒲公草有衿安照看着,怕什么。还有,那位小神官名归锦,不可失礼。”
“别管归不归,这地方我不爱住。太小了,快回去吧。”
深云间是鹤樾招贵客的最大的客栈,和满花雨不同,其内装扮得极其雅致,房间也更敞亮。深云间落于繁华路的另一处,隐于结界中,凡人不可近,生人不可图,故也没有太多的吵闹。
上官翩成为妖王不过一年,在葬了苌庥后在殿中闭门不出,大小事务几乎都是交由清匪管理。清匪免了帝师与那几位的碰面,于情于理定在了这里。
两人所居上房是所有房间中最好的,毕竟帝师亲临不可怠慢。古色古香的房屋中屋顶镂空的雕刻挂着垂悬的山水画,画框下坠檀木珠,与其旁的半窗相称。
铺着银狐皮的火墙,缀以宝石的百步床,金丝细织的地毯,灵兽牙雕的屏风框,谁来了鹤樾之地无不叹一声富饶奢靡,若见到此处估计都要赞叹地跪地拜一拜。
噢。这里不就有一个看不上的。
灾离不理会择韶的无赖,静静地盯着眼前毛笔和砚台,随后一手一个拿起来运起灵力。
择韶没看他,正趴床褥上歇着,可他听到了声响,那笔与砚台相碰的声音他实在清楚不过,当下便警惕地抬起头竖起了耳朵:“灾离,你在做什么?!”
“卜卦。”
“你别,你别!”
择韶百年难见地一脸震惊,尾调都没忍住上扬了好几个度,他迅速从床上翻了下来就奔向灾离:
“你非跟凤凰和金凰学这破玩意儿不可?!那几个老不死的也是,都他妈卜不出来一点有用的东西……喂灾离,灾离!停手!”
灾离正要丢砚台的手被择韶死死扣在手中,鲜少见到择韶如此激动,门口候着的两位神官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