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为徊川之地。
“年轻的神灵啊,您为何徘徊于此?”
“您根本没有深恶痛绝的罪孽,为何一心来这里?”
“徊川徊川——徘徊此川——”
……
遍地血红的彼岸花分明没有灵识,四周却充斥着咿呀温柔蛊惑的声音。徊川望不到尽头,血红的川流向着远处黑暗涌动。
被称为年轻的神灵之人一双璀璨金瞳望着徊川,火红的里衣衬着如雪的外袍,也衬着烈如火焰的花地。
束着背后尾辫的金色丝线被他扯下,墨发尽散,他捏着手中平平无奇的两根金丝线,最终扯出一丝苦笑。
他为何来这里?因徊川中的魂魄无法重生,故不会轮回。如那耳边萦绕的声音所说,无论神仙凶兽,罪大恶极或一心求死才会被打入徊川,感肉骨分离之疼,触神魂生剥之痛。
他有罪过,他更厌倦数百年来不知目的而轮回的永无止息,于是他抬起脚,向前迈去。
如血的水中几只阴森黑骨出现,大抵是闻到了这神灵身上浓稠的灵气,那已经被腐蚀的不成样子的骨手迫切地想抓住他,五指翻折以极其扭曲的姿势靠近,企图吸了他的灵力来让自己逃离这该死的会溶骨的水。
白骨被血水浸染数十年上百年才会被浸成黑色,即便如此竟也没有完全泯灭,还挣扎着想脱身徊川。
他没有理会,那冷漠的双瞳不过无意一瞥,脚下经过的彼岸花随其带动的轻风摇曳,它们继续说着:
“您别去啊,您别去啊——”
“回去吧,回去吧。”
“太狡猾了,仗着您是……”
听到那声音他顿下脚步,堪堪停留在徊川旁,被那黑骨一把抓住一角洁白衣袍。衣袍被那黑骨腐蚀,冒着丝丝黑气。花们惊恐地喊着,却被徊川中央那株花镇住:“无礼,勿要惊扰神灵大人。”
此时它们才发现不是他的衣角被腐蚀,而是那黑骨爪被腐蚀。
沾染如此浓烈的灵力,本想触上他要将他拉进这生不如死的深渊的灵魂顷刻灰飞烟灭。
年轻的神灵没有动,沉默着。
徊川中央那株花通体黑色,个头比周遭小了一圈,开的也没有周遭花好看,半合不合的花瓣萎萎缩缩着,但就是这样一株如果不是独立在徊川中便会被认为是枯萎了的干花一般的彼岸花,却镇住了这些灵识,所有声音悉数消失。
“神灵大人。”它忽然开了口。
“……”继而他也开了口,眼神看向深不见底的水面,眼中盛着死潭般的绝望。
“我本就不想……也不想……我……”
没有了下文。就这样又陷入沉默。
“回去吧,神灵大人。”
“您身后的神,已然静等多时。”
“您看啊。您看啊。”徊川旁一片又咿咿呀呀起来,互相撕扯着,折了枝,断了瓣。盛开的,零落的。
“等我?”死潭忽然有了一丝涟漪,但很快又平复下去。他扯起嘴角自嘲道,“是谁,终归是想我变成这副模样的人。一千年前,我以为我能成为我。”
而猝然听到一声呼唤,那是不同于他所知之人给予的称呼,年轻的神灵讶然一瞬,不可置信地回了头。
黑色的衣袍尽收眼底,唯独要望向那面庞时,散乱一地的花瓣尽数升起,霎时万花席卷,向那看不清的黑影包围过去。
……
凉落祈睁开了眼睛,再无睡意。
同样的梦已经连续三日梦到,梦中所见一片模糊,看不清那花,看不清那视角的人脸,更看不清背后黑衣之人。
凉落祈睡眼惺忪地从床上起身,一只胳膊还撑着半个身子。睡袍从肩上滑落柔软地搭在了他的手腕处,露出大半精致的锁骨和健壮的腹肌——
但这骨架和雪白细腻的皮肤的确不像是一位男子该有的——更像是被好好保护起来的闺房女子。
只不过女子家没有这精壮的魁梧。
说是魁梧,也就是练出的肌肉很紧实罢了。
他的睡袍也有点独特。
喜欢安然入窝裸睡的人突然拥有了管事儿神仙的身份后,为了避免入睡前随时可能有任务出使,为了防止晚上裸睡的正香忽然一个神官传来了需要紧急处理的派遣,更怕有不会传信或者不传信的同僚半夜直接破门而入——
他只能将就的穿件略宽松的睡袍,应急了直接外衣一披,就能立刻起身。至于独特在哪里……
他是不太喜欢那种束缚的睡衣的。即使松松垮垮,他也喜欢敞开胸襟睡。
今日睡得甚好,如果没有这梦给他惊醒就更好了。思及此他修长的手指解开衣服,换着小衣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梦的事儿不能再拖了。
司理阁。
“听说‘梦到许久未见的人视为那人在开始遗忘你,梦三次则为缘尽'。可我连着三天梦到了素未谋面之人,不谈遗不遗忘,我也没什么尘缘可断呢。”
凉落祈思路十分清晰,在司命面前来回走动着分析。
整个司理阁中,墨蓝的金边地毯直铺阶上几案,屋顶是巨大的琉璃石做成的圆环,大小相互交错在一起,以径如碗大的夜明珠作日光,以圆环聚光,照亮整个阁内。
几位神官零散分布在两旁书架,有的正在做笔录,有的正在翻阅古籍,身着的皆是当今天界供给的最好的绸缎做成的袍衣,司命更不必多说,这个看着不过双十年华便已身居高位的女子住处华丽,身着的拖地长裙缀以碎钻,更如星月。
凉落祈今日穿着一身日常的素色,素得将他显得格格不入。但他不在意,想当年身上这件也是流行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