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郡以北城为尊,南城居小民。
近日北城之中,一高门大户门里门外都甚为热闹非凡。
此处,原本是与前杨郡守相牵连的豪强之宅,豪强家资被没,大宅被陆敬观点为学舍。
燕君在燕地下的第一道诏令,是由官府出钱出力鼓励兴办“私学”。
不过目下,欲兴私学还得从官学始之。成汉朝,教学不下庶民,殊其士人,异其贵贱,百姓大多目不识丁,能写自己的名字便能算腹有墨水。
之前,沈玉昆的“先富农”与吴语的“先强兵”之争,吵得陆敬观不堪其扰,同时他心中也升起了一个猜想,便拉着两人堪看朔方百姓之田。
一看果真如他所料,一方面边疆之田不如中原富饶,另一方面是农业技术相差太远!一亩田压根种不了多大面积,人力跟不上,施肥跟不上。
得出这个结论后,只读书本得结论的沈玉昆眼皮一跳,恶狠狠地跑去做实地勘察,陆敬观分了一笔钱令他招募农业技术方面人才,又分了绝大部分地钱令吴语整军。
自己留了小部分的钱投以学校。
将帅不识字将无以善统率;百姓不识字则无以从政命。
于是陆敬观诏令先从朔方始,自十五以下孩童免钱入学,十五至二十之间自费可入学舍,先行在朔方城内试行一官学。
可政令一出,收效并不明显,孩童十岁左右便能成为家中劳力,加上此界读书是贵族所学,并无科举一说,每年察举推荐进京为官者了了,贫穷百姓压根没有读书二字放进生计内。
读书?读书能让家里鸡下蛋吗?
陆敬观的诏命都下下去了,又告诫了不许强迫百姓,底层官吏便准备糊弄了事,但听了陆敬观对教育论言的沈玉昆,眼睛一转,敏锐地认识到若民不识字难以治国。
便亲自下场督促此事,第一批入学的学生就拿底层衙吏开刀,让他们自家的小孩来入学读书,沈玉昆亲自督办,两三天十个小孩的教学就办起来了。
李玫身为才升任的掾首从事,家中的两个小孩也全都送来了学舍。
学舍中的先生是个酸儒,苟先生,祖上是前朝官吏,所以家中颇有藏书,满口经纶教化,在朔方郡内很有名声,是地方三老之一。
给他工钱日一两,才请得他出门教学。
不过方过一旬,他就已生悔意,这些个小孩,真是太过“无拘无束”了,目无师长。在他的课堂上掏掏打打,说说笑笑,苟先生把教尺在桌上敲得“啪啪”作响,都阻止不了他们胡闹。
干脆去请辞让他们放过他这把老骨头吧。
“鬼画符。”苟先生狠狠将练字抄写经文的课业,拍在课桌上,那小孩反不知耻咧着嘴笑。
“你看看你的这些字,横撇捺弯得像虫,握笔要有力,你都练了七日大字了,怎么还是一点没有长进。”
小满瘪瘪嘴,她压根控制不住笔,那能怎么办嘛。
“你呢?你的抄写课业去哪儿了?!”好嘛,这位更是连课业都不交了。
“苟先生!我这次真的写了!但是被我家狗吃了!!” 小孩乍得站起来,大声喊道。
“扑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狗——先生吃了是狗吃了纸!”
小孩们笑作一团,苟先生面色铁青,揪着那个不交课业的小孩耳朵往屋外一丢,“给我回去闭门思过。”
这些小孩的父亲都是在官府当职,若是不上课就直接回家去了,那一定会被一通打骂,见苟先生如此行径,大家也只好乖乖把嘴闭上了。
“你的,不错。”苟先生将其他的课业发完了,走到了乐鱼身旁,将乐鱼的练字还给了他。
冷冷的一句话,并无夸奖的声调,但不错二字就已是对乐鱼的最大赞美了。
“多谢先生。”乐鱼恭敬向苟先生道谢。
“嗯。”苟先生看都没看一眼乐鱼,就走开了。
他的心情很矛盾,这一群孩子里乐鱼是最聪敏、最用功、最知礼的、可惜偏偏是一个外族人,天天用布帘围着一张脸,脸上的那双招子,都不似汉人的眼睛。
乐鱼来学舍的第一日,苟先生就想把这蛮人小孩赶出去。
学舍书塾是神圣之地,岂能让异族人沾染。
但又听说乐鱼是被燕君安排留在朔方的,才勉为其难的留下了人,可短短十日,苟先生对乐鱼的印象就大为改观。
明明是可造之才啊,苟先生心在滴血。
一节课照例是教着识字和念经书,乐鱼学得很快,苟先生的作为先生的育人之乐大为满足,要不是心中还有疙瘩,他都想收为乐鱼为亲传弟子。
看看一群连横批捺的写不好的小孩,再看看三天就能背完一本书的乐鱼。
苟先生捶胸大叹。
课闭,苟先生脸色更差地飞速离开了课堂。这全是小孩的屋子一瞬息都呆不下去了!
先生一离开,小孩更躁了起来,离下一节课开始还有一刻时辰,这一刻时辰里自由活动,还不撒泼?
“嘿,恶鬼,你天天围着这布有意思吗?谁不知道你一半的脸是青的。”这些小孩里面最大的是已经七尺,身壮如成年人。